清风微扬,园中花香馥郁,锦云到达上回的假山之后时,吕珺佑已经立在那儿了。侧着光,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她深爱的他。
默默走向吕珺佑,锦云开口:“佑儿。”
“今日找你,是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锦云一愣,一个“你”字,终是生分了。
“说吧。”锦云有些沮丧道。
“十五年前,我为我义父所救,义父教我读书习武,五年的时光,在义父的身边,我享受着家人带给我的幸福。然而天有不公,义父这么好一个人却遭奸人所害,一夜之间义父一家惨遭灭门。而我,有幸躲过那次大劫,之后便流落异乡。当过乞丐,也做过苦工。许是苍天有眼,在我极尽窘迫的时候,遇到了钱叔。他原本是一家染坊的帮工,染坊经营失败,亏了许多银子,坊主携款而逃,债主们找人砸了染坊,所有的工人都弃染坊而去,独留他一人。那一日我饿极了,连着三天没有进食,在路过染坊之时,饿晕了过去,待到醒来发现,是钱叔救了我。之后,我便陪他一起留在了染坊。我与他一起整理被债主砸得不成样子的染坊,无意之间,我发现了坊主离开时落下的染料配方。之后,我便在钱叔的帮助之下,开始了我的创业生涯,绸缎庄就是这样一步步建起来的。”
吕珺佑的眸子不复往日一般墨黑,眼前尽是那一幕幕的往事。他略去了与瑛儿的种种,为的是不给她带来任何威胁,他也略去了遇到钱叔之前苦痛的经历,为的是不让眼前之人担心。
虽不愿相认,但毕竟,幼年的点滴在记忆中已被唤醒,如若没有后来黑衣人的闯入,或许今日,他们母子依旧能同幼时那般幸福的生活着。
锦云听着吕珺佑的叙述,早已泣不成声,当听闻她的佑儿当过乞丐,做过苦工,饿到晕倒之时她只觉自己的心被人生生的割开,疼的深切。
“佑儿,是娘对不起你。”
吕珺佑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如今,你已知我平安,便也可安了心,往后,我们依旧过我们各自的生活,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吧。”
“佑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确,相信姑姑已经听明白了。就此告辞,姑姑请保重!”言罢,吕珺佑阔步而走,没发现愣在原地的锦云已泪流满面。
“娘,请原谅佑儿,不是佑儿无情,实在是佑儿身上牵扯的太多,不想有一日,你也被连累。”这是吕珺佑没有说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十五年前那群黑衣人的来历,如今已有些许眉目,自己的身世怕是并不简单,如若有一天,他成为阶下囚,他不想他身边最重要的人一个个被牵扯进来。
离开花园的小径上,吕珺佑碰上了如意。银衫绣袍,脸上依旧挂着邪魅的笑,见到吕珺佑,如意大笑:“一入宫便听闻吕大哥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吕珺佑淡淡一笑,见他行色匆匆,想着便是寻自己而来,嘴上虽这么说,可若非他打探,又怎会知道自己寻他。那日之后,便没再见过这位王爷,想来,定是有不少话要同自己说,便道:“老地方见!”
话毕,便拱手先一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如意邪魅一笑,暗自道:“伪装得这么好还被察觉了?不愧是长安城的名人!”说罢,随手折过一片树叶,自指尖吹开。
如意到达悦怡楼之时,吕珺佑早已煮好了茶恭候多时。
推门而入,便被一股茶香吸引,来不及多说,如意上前就将吕珺佑倒好的茶一饮而尽,却……
吕珺佑口中的“烫”字还未出,如意已被烫得连连咳嗽,边咳边道:“好你个吕珺佑,居然敢害本王,不怕本王治你的罪吗?”
吕珺佑强忍着笑,继续煮着茶,缓缓道:“这便是某些嘴馋之人的下场。”
如意气得不轻,指着吕珺佑,憋红了脸,道:“本王记下了,一会儿若某人有求于我,我可要好好考虑考虑。”
吕珺佑淡淡一笑,好一个赵隐王,遂故作懊悔道:“小人多有得罪,还请王爷海涵!”
如意嗤笑:“看来某些人,还真是有求于我。”
吕珺佑不言,指着案上新沏的茶道:“茶已经煮好了,王爷请坐下慢慢品。”
浓浓的茶香入鼻,爱茶的如意自然吃这一套,便欢乐的坐下了。
轻轻抿一口,齿间留满茶香,如意闭了眼,尽情的回味着。
“王爷想得到什么?”吕珺佑正入主题,左思右想之后,他才明白,如意之所以绕那么大圈子帮着他与沈瑛见面,其实只是个幌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想让他去见锦云,令他参不透的是,他最终的目的是为得到什么?
如意放下茶碗,收了笑,侧目,明亮的眸子似是有些波动。
半饷,他缓缓道:“为了救我母亲。”
吕珺佑一怔。精明若他,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向自己坦白?
似是看出了他的猜测,如意笑:“瑛儿说大哥是好人,我相信她,自然也信你!”
看着如意认真的样子,吕珺佑一瞬好笑,同样的话,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小子,一向聪明谨慎,偏偏却那样轻信自己,反倒让自己尴尬起来。
“我知道此事重大,要从宫中把人救出来,谈何容易,况且还是我母亲那样的人。”话至此,如意明亮的眸瞬间淡了下来,“但我仍想一试,哪怕失败,至少我已经尽力了。”
“你预备怎么做?”吕珺佑面色一凛,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如意笑,似是看出了吕珺佑的担心,说:“大哥莫要紧张,如意既知此事重大,又岂会连累旁人,无需任何人动手,只需借锦云姑姑的宫牌一用。”
“不可!”吕珺佑腾起,面色微寒。
“大哥先别激动,且听我的解释……”
炉内的茶已至沸点,咕噜咕噜的翻腾着,茶香溢满了整间屋子,吕珺佑静静听着如意的叙述,神色冷漠,墨瞳幽深。
第二日,风清日丽,碧空如洗,长安街一如往日的热闹,这边小贩吆喝着手头上好的胭脂水粉,引来一大群姑娘的围观,那边小二招呼着往来行人上楼品尝厨子新创的美味菜肴……熙攘的人群中,忽而蹿出一个敲锣吆喝之人,吆喝声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姑娘们撇下小贩转拥敲锣之人而去,往来行人才跨上楼梯的脚立马缩了回来,也向着敲锣之人而去……
那人边敲锣边吆喝:“县令府大喜,县令府大喜,沈家姑娘今日正式册封沈夫人,沈县令荣封国丈大人……”
独特的嗓音吆喝着,配上铜锣声,一时间,整条街便呈现出一副万人空巷之景。
常言道,人多嘴杂。
原本一件好事,经这一折腾,也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一句“这沈家姑娘不是不久前才与吕家公子成了亲”才出,周围便是一阵呼声,之后的话便难听多了……
众说纷纭间,原先那敲锣吆喝之人,便自缝隙钻出,望着乌压压的人团,扯起嘴角邪邪一笑,离开了。
清风淡淡,云华殿前的花似是感知着主人的心情,随着风肆意扭动着身姿,夜露凝结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了绚丽的色彩。
沈瑛挽着刘盈自内殿出来,粉嫩的脸上盖不住的是欣喜的笑,不为别的,只为将要给刘盈的惊喜。
而与她的欢乐相悖的,是刘盈脸上淡淡的忧伤。
打从昨儿夜里起,刘盈便是这样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好几次,沈瑛都想将预留在今晚的惊喜提前揭晓,好让他开心一些,可都忍住了。今日早起,刘盈依旧是这副样子,她便再忍不住问道:“皇上为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刘盈叹一口气,该来的终会来,自己这番忧思深重,岂不是坏了瑛儿的好心情,便一笑道:“后妃册封终究无法与皇后相比,就觉着委屈了你。”
原是为了这个,沈瑛笑着抚了抚刘盈的衣衫,道:“瑛儿不觉着委屈,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一点儿不委屈。”
望着身边明眸皓齿,笑颜如花的沈瑛,刘盈只觉心头针刺般的疼,心内暗道:若一会儿早朝之后,你仍能若此刻一般的笑着,那就好了。
“瑛儿,不论如何,请相信我对你的心,始终如一。”
刘盈忽然认真的这么说,倒让沈瑛没来由的一紧张,望着他坚定的明眸,重重的点了下头。
“我去早朝了,早朝过后,便会有宫人过来宣旨册封,今晚宫中设宴,我可能会晚些过来,要等我啊。”
沈瑛微微颔首,手不经意间抚上小腹,娇羞一笑,踮起脚凑向刘盈耳边,低低道:“一会儿晚上,瑛儿有惊喜给你。”
刘盈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
转身之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心内苦道:瑛儿,对不起。
富丽的宫殿,刘盈正坐于大殿之上,殿下朝臣的奏报一概未入耳,心中反复纠结,不知如何选择。直至退朝,他都未有行动。
“诸位且慢。”刘盈处于游离边缘的深思,终是让太后的一句话给拉了回来,转头向太后望去,一双冷厉的凤眼正盯着自己,似是在逼问自己,答应她的事为何至此仍不办。
一慌神,刘盈自龙椅腾起,闭了眼,沉沉道:“众卿留步,朕有事宣布。”
待到众人回归原位,刘盈深深吸一口气,不带一丝感情道:“今日双喜临门,经太医证实,皇后已怀孕两月有余,且是男胎,如此好事自然需要与诸位分享,遂今日宫中设宴,诸位留下与朕一同庆贺。贺我大汉朝的继承人即将出世,庆天佑我大汉朝。”
此言一出,朝臣皆喜,齐声声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天佑大汉,天佑大汉……”
一浪浪的贺喜声中,太后向立于龙椅之前的刘盈看去,隔着珠帘,众臣看不清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可立于他侧身的她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痛苦令她一瞬心绞,不再看他,忙别过脸去。
偌大的未央宫,却又似一只巨型的金丝笼,重重的宫闱阻隔了里外的一切,严密而不透风,萦绕在里头的一切流言蜚语渐而沉积发酵,当发生在前朝的事传到沈瑛耳中之时,她的脸上再表达不出清晨那样的笑,只觉一阵阵的心疼,疼到令她呼吸都显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