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小矮桌之上,撑托着方才刘盈端来的点心,一块块排放整齐秀色可餐,边上是那只仅剩药渣的玉碗,此刻已经散去了热气,玉的颜色更显翠绿。
锦云开口之时,沈瑛正盯着桌上的玉碗发呆。
“沈瑛姑娘,昨晚的样子吓到你了,真是抱歉。”
沈瑛微微一笑:“姑姑别这么说,我没事。”
“姑娘腕上的银铃……”犹豫着,锦云终究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这串银铃,自我记事起就已经挂在手腕上了。姑姑昨晚所说的,沈瑛真不知。”
嘴上这么说,沈瑛心中还是略感心虚,只是,那个秘密,她不能说。
“那或许真是的认错了……”锦云的眼神终是渐渐黯淡下来,或许真像如意所说,天地之大,碰到相似之物,本就寻常。可那银铃,真是相似到让她忍不住怀疑。但转而又一想,就连那个只有自己与孩子才会挽的长情结,如意却也会,不禁苦涩一笑,便不再说话。
“姑姑,沈瑛有一事不解。”
“姑娘但说无妨。”
“昨晚我明明是在佛堂晕倒,为何如意说,是在御膳房找到的我?”
锦云有些犹豫,沈瑛自是看得分明。遂又道:“是姑姑将我拖去的御膳房?”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昨晚我晕倒之后,是不是如意出现了?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姑姑也见到如意了吗?”
深知沈瑛的怀疑,锦云慌忙解释:“事情不是你想那样的。昨晚你晕倒之后,我很害怕,唤你不醒,便去外面找人来救你,碰巧就遇见了王爷。至于为何王爷说是在御膳房找到的你,我真不知。但既然他那样说,我便也不好多言。”
锦云的解释合情合理,沈瑛便也信了。心中原本对如意的好感又打了折扣,说什么不好,非要说她是去御膳房偷食然后晕倒,存心是想让大家伙儿看她笑话嘛。
偏偏此刻又出了宫,这不是存心躲着自己。想着,等下回见到他,定要好好捉弄他一番。
而此刻的锦云却在反复回忆着昨晚同如意的对话,他说只要她能为他保密,他便帮她找到她的孩子。她答应了。然而,清醒之后,她开始笑自己,这么多年都无音信,他又凭什么能找到。
“锦云姑姑,你在想什么?”
锦云回神,对着沈瑛尴尬一笑,心中仍是挥之不去的失落。
“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那银铃,对你很重要吗?”沈瑛拉起锦云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关心道。
这么看着她,墨黑明亮的眼睛,忽而让她有种熟悉感,像是似曾相识。
沈瑛的手心温暖,面对这么一双明亮纯净的眼睛,锦云终是卸下了心防,缓缓将深埋于心底的故事告知:“二十年前那个下雨的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站着我家屋檐下避雨,墨发白衫,虽淋了雨,却丝毫不狼狈,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锦云的眼光闪烁,灵魂似是随着思绪一起飘回到了二十年前。
沈瑛望着她出神,这样的锦云,真的好美。
“后来呢?”
“半月之后,他离开了。临走之前,交给我一串银铃。他说,那是一串有灵性的银铃,持有之人,不管天南地北,终会走到一起。”言至此,锦云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垂目盯着桌上的点心出神。
半饷,继续道:“再后来,我发现我怀了他的骨肉。”
“那你告诉他了吗?他后来回来了吗?”
锦云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不回来,你可以去找他的呀。”
“天地之大,何处去找?”
见沈瑛脸色不悦,锦云忙笑着道:“沈瑛姑娘,我知道你一片热心肠,但事已至此,又何必去追究孰对孰错呢?听我把故事讲完吧。”
锦云定是极爱那个男人的,纵使伤害了她抛弃了她,她亦没有半丝怨他的情绪,沈瑛只得作罢,静静听她将故事说完。
“第二年秋天,我们的孩子就出生了。我希望他的一生都能平平安安,被神明护佑,便取名佑字。佑儿很懂事也很聪明,长得亦十分像他爹。起初,我一直盼着佑儿爹爹会回来,可日子久了,随着佑儿的一天天长大,我全部的精力都花在了他的身上,对于他,便也不再有所期盼了。我们娘两的日子过得虽然简单,却也幸福,我原本以为,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佑儿五岁那一年。如往常一般平常的日子,佑儿在屋子里玩,我在院子里晒草药,却忽然闯进几名跨刀黑衣人。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冲进屋子里将佑儿藏起来,却不想,原来他们的目标就是我的佑儿,我根本来不及去保护他。当我跑进屋子里之时,佑儿已经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我不知道那些凶残的人砍了他几刀,才五岁的孩子,他们竟然也下得了手。我抱起佑儿就要逃,却被黑衣人从后背刺了一刀,所幸的是,跌倒之时,洒落了我晾在架子上的花椒粉,我抓起粉末对着那些人的眼睛洒去,才得以逃脱。只是,我的佑儿伤得太重……”锦云已经泣不成声。
沈瑛轻拍着她的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对不起,锦云姑姑。”
拭了拭眼角,锦云摇头道:“没事。”
“当时我也受了伤,跑了很多的路,跌倒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怀里佑儿的呼吸渐渐变弱,我很害怕,便开始向过往的路人求救。但看到我们浑身是血的样子,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理我们。我指着天骂上天不公,我的佑儿自小没爹疼,我们母子安分守己,待人宽厚,为何命运要这样对我们。”
“再后来,便有车停在了我们面前。下来一位妇人,我拉着她的裙角,求她,救救我的佑儿,救救我们母子。可是……”锦云哽咽住了,“佑儿伤得太重……”
“当我被强拖着上了马车,看到地上的佑儿费力的向我转头,他的小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我听不到。我一遍遍的求他们带上佑儿,或者,把我放下去,不要分开我们……一遍遍的求,可是……最终我还是只能远远的看着地上满身是血的佑儿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所以……救姑姑你的,是太后?”
锦云点头。
沈瑛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幻想着我的佑儿还活着。所以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手上的银铃时,我欣喜若狂,真的……抱着佑儿逃跑那一刻,我将银铃套在了佑儿的手上,我希望那串有灵性的银铃能够保佑他,让他平安脱险。只是没想到……最后一刻,是我抛下了他。”
“姑姑……”
锦云强扯着笑摇头。
“姑姑可知道那些黑衣人的来历?可是和他有关?”
锦云愣了愣,长叹:“也许吧。”
当然有关,他的真实身份,亦是那一天她才知道。
“罢了,都过去了,不追究了。这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锦云起身,“还请姑娘不要介意啊。”
“不会,姑姑能把心事告诉我,是对我的信任。姑姑,别自责了,我相信,如果你的孩子还活着,会理解你的……”沈瑛握着她的手,说的诚恳。
锦云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翠玉碗,说:“我该回去了。”便转身朝屋外而去。
“姑姑……”沈瑛唤住她,“你一定可以见到你的孩子的。”
“谢谢!”锦云没有回头,应声道。
垂下头,沈瑛盯着腕上的银铃出神。真是锦云认错了吗?不会,于她而言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会认错?
如果十年前的记忆能够回来,是不是就能帮锦云姑姑找到那个孩子了呢?
该找谁?刘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