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漫天的星星仿若偏爱这万籁俱静的夜,星光比着原先更是亮了许多。
吕府内宅的凉亭内。
吕珺佑摩挲着腕上的银铃,多年来的反复摩挲反倒使得它越发白亮,但系着的红绳却明显昭著了岁月的痕迹。
亭内点着一盏灯,微风使得本就微弱的火苗跳起了舞。
忽闪的烛光照着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却是冷漠孤寂,一双深邃的黑瞳盯着远处,似是陷入了悠远而绵长的回忆。
墙角忽而惊起一声怪异的猫叫。
吕珺佑方才回神,起身,月白的长衫自石椅上掠过,紧跟着他向里屋而去,只留一把古琴同那月下的孤灯相伴。
同一片天,同一个月,却是不同的心境。
沈瑛自躺下起,辗转难眠已近一个半时辰。只要一闭眼,面前就是一身水蓝色锦袍笑若春风的他。
吕子盈,吕子盈……她嘴角弯着笑,只一个劲的念叨这个名字。
念着念着,居然就睡了过去。
不同于民间,此刻的未央宫,到处悬挂的宫灯似是闪耀在地面的星星一般明亮。
椒房殿内的紫衣少女,抚着窗棱抬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忧伤。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自打入宫那刻她便知,日后的每一个夜,恐都只能是这样临窗远望,明亮的宫灯终是照不亮她的心,那儿已是灰一般的死寂。
守夜的丫鬟提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敲开了门,唤她:“娘娘,夜已深,早些安寝罢,夜风凉,当心别着了寒。”
淑君回头对她抿唇一笑,便关了窗。
受凉她倒是不怕,病了才好,便可免了那些虚假的奉承迎合。只是若她遂了自己的心意,恐遭罪的该是那帮可怜的丫头奴才们了。
她恨透了这宫中的虚情假意,冷漠冰冷。她知道,他应该也是讨厌这里的罢,遂才得空便往外跑,虽对外称是视察民情。
这皇宫真是可怕,仅一年,便可让自己失了自己。
曾经那个爱哭爱闹的淑君哪儿去了?
此刻这个与淑君长得一模一样却若行尸走肉般的女子究竟是谁?她忽然有些不认识彼时的自己。
夜,终是孤寂的。
次日,阳光依旧若前一日那般明媚,天空亦是干净的未见一丝杂质。
沈瑛答应了爹娘在府上多留几日,其实底下,她还是有私心的。
城南吕子盈。
昨日的梦里亦满满的都是他。
早膳过后,沈振南就去了衙门。沈瑛在送走爹爹后便急着回屋找到娘亲打探。
“娘,瑛儿问您一个事儿。”
梅漪兰瞧着沈瑛一脸堆笑,心下自是明了。
沈瑛虽不为自己亲生,可自小将她带大,对她的心思不说十分,七八分她便能猜透。加上昨儿晚上她追马车那一幕她都瞧在眼里,如若今日瑛儿不问,她也正想着旁敲击侧敲出点儿什么来。
“娘,长安城南是否有户吕姓人家?”说到吕字,沈瑛便已红了脸。
梅漪兰轻笑,心下想,这丫头还跟以前一样藏不住事儿,心里想些什么,瞧着脸自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你说的是城南绸缎庄的吕府吧?他们少公子不但生得俊俏,且能力过人,年纪尚轻便已闯出多番产业。单绸缎庄就已在各地设有多处分铺,据说连宫中御用的绸缎也是他们铺子里织的。真是少有所为,前途无量啊!”若真是吕家公子,倒也是一桩好事。县令千金配绸缎庄少公子,定能成为长安城传唱的一段佳话。
听娘亲这么一说,沈瑛脸上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长相英俊,气度不凡,对,那便是吕公子。
沈瑛的心下更是进一步确定了这个人物的存在。
借着久未回长安,上街瞧瞧的由头,沈瑛带着香雪出了县令府。而实际上她直奔的地方便是心下念了无数遍的城南吕府。
步行了多时,香雪有些不解,明明小姐说是要带着她出门采购物品,可路过街道两边的商铺,她连正眼都未瞧一下,只一个劲的傻笑着朝前走。
终是忍不住了,香雪出声唤她:“小姐,我们这是去哪儿?”
第一遍,沈瑛未听见,直到香雪第三次拉着她的衣袖喊她,她才回神。
“啊,香雪啊,我忽然想到方才出门时娘亲给我的一个方子,这是大夫开给爹爹的补药。”边说着沈瑛边从袖中掏出临出门时梅漪兰塞给她的药方,又道,“你先把药抓回去,一会儿熬好了娘还得带去衙门给爹服呢,我再转一会就回去。”
香雪有些犹豫道:“可是小姐,你一个人……”但看到沈瑛一副“我自小在长安长大,能有什么危险”的表情后,终是点了点头,拿着药方朝药铺走去。
摆脱了香雪,沈瑛的脚步不禁轻松起来。
她倒不是忌讳香雪跟着,只是今日她只想着潜入吕府探探,多一个人自然是多一份引人注目。
吕记绸缎庄。
才看到门匾,沈瑛便已忍不住捂嘴偷笑。她藏身于门口的石狮之后,时不时的探头朝里张望,看有没有那个她所熟悉的背影。
“什么人?”
如此明目张胆的偷窥终是被逮着了。
沈瑛一脸委屈的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一名壮实的中年男子,炯炯有神的大眼显得十分可亲,一瞧便是名慈祥的长辈,只是两颊故意留出的络腮胡显得有些搞笑,让人有种画蛇添足的遐想,如果将那络腮胡剃去,想必这位大叔还是风姿绰约的。
“我,我……”
“你是新来的工人吧?”方才大叔眼中的一丝警惕在瞧见沈瑛一脸的天真无邪之后忽的消失不见,只剩下和蔼可亲。
如此甚好,大叔给予自己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沈瑛连连点头。
“哈哈……”大叔爽朗的笑声之后,道:“那便随我来吧。”
沈瑛跟在大叔身后,心有余悸之余是窃喜偷笑,如此顺利便入了吕府,但愿见吕公子也能如此顺利。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吕府的管家,大家都管我叫钱叔,你以后也这么叫我吧。”走了一段之后,钱叔回头对正四处张望的沈瑛说道。
“是,钱叔,我叫沈瑛。”
“哈哈……”大概是沈瑛的礼貌让他对她又多了一份好感,钱叔再一次发出爽朗的笑声,转身,边走边道,“我现在领你去账房,你先去那里报个道,然后再会有领事的带你去工作的地方。”钱叔细心的向她解释。
账房?领事?
沈瑛轻笑,忽然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会见到吕公子么?
只顾低头偷笑的沈瑛,并未看路,直到重重的跌入一个怀抱,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弹开,与被撞的那个胸膛保持一定的距离。
“对不起,对不起……”沈瑛慌忙道歉。
钱叔见到来人,本想开口,吕珺佑一抬手,他便住了口。
对于沈瑛的道歉,吕珺佑并没有理会,只看了眼低着头的她,便绕过她径直朝前走去。
感觉到气氛有些怪异,沈瑛悄悄抬头,注意到钱叔的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慈祥,眼神也跟着黯淡下来,忽觉,自己撞的那个人,绝非简单人物,不敢再多问,她对他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啊钱叔。”
钱叔并未说什么,只轻轻摇了摇头,喉间发出一声叹息。
沈瑛有些惶恐的回头,却只捕捉到一抹隐入绿林的月白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