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色暗下来,雨也未停。
倒是极符合春雨细密绵长的特性。
沈瑛自晌午回府,便将自己关于房内,不准任何人打扰,连一向同自己最亲密的香雪也被拒之门外。
而当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时,沈瑛正坐在桌边,看着白瓷茶碗出神。
“瑛儿……”
直至门外梅漪兰细腻轻柔的唤声入耳,沈瑛方才回神,慢慢踱至门边开门。
满身的湿气迎面扑来,乱发沾着湿意毫无生气的贴在额头,鹅黄色的罗裙沾染着草印污泥裹在纤瘦的身上,眼角还留有一丝泪痕,脸上却强牵出一抹笑:“娘。”
入眼,梅漪兰不禁红了眼。
未再说话,只回头吩咐香雪,道:“香雪,快去备热水。”
巨大的木桶,盛满了恰到好处的热水,在溢满花香的室内漫起团团似烟似雾的水汽。
大半日浸在寒气中的沈瑛,身体早已冰凉失了知觉,此刻下到热水中,体内的寒气由下涌上,同周身的热气所冲,便一连几个喷嚏。
“我已经吩咐下人去煮姜茶了,一会儿洗完澡就喝。”梅漪兰淡淡道,似是自言自语,紧接着又是一阵叹息,“可千万别着了风寒啊。”
“娘,瑛儿知错了。”见此,沈瑛握住梅漪兰往自己身上舀水的手,道。
梅漪兰轻轻一笑,推开她的手,继续往她身上舀水。
“娘。”
梅漪兰起身,将身后篮子里的花瓣又撒了些到桶中。
“我们家瑛儿是最最漂亮的女子,是不是?”
“娘,瑛儿以后再也不乱跑了。”
梅漪兰看着沈瑛,眼里满是怜爱:“傻丫头,告诉娘亲,是不是动心了?”
沈瑛一惊,忙将目光移开,不停的往身上舀水,好趁此躲过了娘亲的问题。
“瑛儿。”
“瑛儿,不,不明白娘的意思。”
见此,梅漪兰一阵笑,自己的瑛儿就是这般惹人喜爱,明明脸上已经写满了招认的事实,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当真不明白?”
沈瑛连连摇头,心却止不住的砰砰跳,另一个声音在耳内盘旋:“难道我的事娘都知道了?”
就像许多做了亏心事的人会回案发现场故地重游一般,沈瑛心虚的回头,不想对上了梅漪兰满是笑意盯着自己的眼。
既被看穿,沈瑛只好点头招认。
“纵是如此又如何,他身边已有佳人,我若揪着不放,岂不是自寻困扰。”回想方才湖边一幕,沈瑛心间不觉一阵酸楚。
“已有佳人?”梅漪兰疑惑道,她可是从未听闻绸缎庄少公子已有良人,可看瑛儿的样子却像是有那么回事儿,那方才吕府送来的信又作何解释?
沈瑛点头,想起虽一身男装却难掩美貌的淑君,眼眸不禁黯淡下来。
沉默了半饷,沈瑛开口:“娘,瑛儿想回翠居了。”
闻言,梅漪兰一怔,虽心有不舍,可看她如此伤神,回去也罢,只好点头应允。
吕府的凉亭内,孤灯散着幽暗的暖光,吕珺佑坐在石凳之上,手指轻抚着琴弦。
雨依旧下个不停,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去,那张原本冰凉的俊脸竟带着一丝笑意,只是朦胧的似乎不真实。
吕府上下早已习惯了来自深夜的琴声,只是今日,本该充满忧伤的琴音却似转了性般变得欢快起来,让人分不清是梦是醒。
悠扬的琴音徘徊于耳,淑君望着窗外大片的墨黑出神。
夜已深,卉儿早已入睡,可她却毫无睡意。
脑中盘旋的是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酒楼里吃了亏的壮汉面目狰狞的表情,总让她隐隐不安。
卉儿同小喜的感情,又能否被太后认可。
沈瑛与皇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湖边那一幕,两人眉目间分明都是爱慕,沈瑛又为何突然不告而别。
最让她不解的是这绸缎庄的吕公子,总觉得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初遇他时眉眼间的欣喜虽转瞬就被淹没,可她还是看得分明。而从他同皇上的对话来看,分明是知晓他身份的,明知是皇上,言语间却丝毫没有敬意,看向皇上时的眼神,竟还带有一丝恨。
一直以为观察力过人的自己,如今竟丝毫看不透。
可不是,连自己身边人的事她都没看出来。
手指不经意间伸入袖内,在摸到那一小包纸包的时候,猛然一惊。
淑君的脸上渗出一丝苦笑,竟忘了这次出来的初衷。
我该不该这么做?他会恨我么?
握着纸包的手用尽了全力,指甲嵌入肉里,泛着隐隐的疼。
直至脸上转为纸一般的惨白,淑君才松了手,将那纸包重又塞回袖内,回转身,往榻上走去。
香雪端着热气腾腾的姜茶,才入屋,便听见来自屏风后头沈瑛的叫喊声。
遂忙将茶碗搁置一边,飞快向沈瑛跑去,收手的瞬间,衣袖不经意将梅漪兰临走时放在桌角的信带出,伴着香雪的步子,一瞬飞入了床底。
“出什么事了,小姐?”
“是你啊,吓我一跳。”
原是听见开门声才惊叫出声的,沈瑛松了口气,便要起身。
“夫人吩咐我端来的姜茶,小姐趁热喝了吧。”
香雪小心翼翼道,今日沈瑛回府时的狼狈样子着实吓坏了自己。这几日,小姐总是早出晚归,行踪神神秘秘,原本总与自己无话不谈的小姐,像是变了个模样,这让她不禁有些担心,是自己哪里惹得她不高兴了,小姐才会这般对待自己。
“总得让我先起来了不是?”沈瑛甩甩手,自水中起身,水花四溅,美若芙蓉。
第二日,依旧是水汽漫漫的阴雨天。
雨不大,却时下时停。
大清早,沈瑛便告别了爹娘,带着香雪坐上了软轿。
行至城门口,沈瑛挑起轿帘抬头,那日回归之时,夕阳下的长安城金光熠熠,今日,烟雨蒙蒙中,长安城三个大字却尽显萧索之气,屹立于此的这座城墙,饱经风霜岁月的侵蚀,却坚定不摧。
放下轿帘,沈瑛深吸一口气。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此刻梦醒了,也该回归那个属于她的地方了。
耳畔响起策马萧萧声,沈瑛闭了眼,亦是一个归心似箭之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