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下午,春水正在家里帮母亲一起择油茶籽;太阳把油茶果的茶壳晒得裂开了,要把茶米从茶壳里择出来,然后去榨茶油的。小梅放倒一把椅子,上面放一个竹筛子,筛子里堆满裂开茶壳的油茶籽,春水和母亲在择茶米。文哲之到他家的斜对门油菜地边,那山坡下铲杂草烧火土灰肥去了。文哲之家的油菜播种早就完成了。忽然,才哥来到春水家,通知春水说:“春水,剧团明天集合呢,明天早上八点钟剧团所有人员赶到镇影剧院集合。”
春水笑道:“才哥,剧团明天集合啊?好啊,我明天早上八点钟赶到镇影剧院。”
这时候是下午三点钟,外面有太阳,春水连忙搬椅子到外面,要才哥坐,他又去倒了杯热茶给才哥。才哥喝了几口热茶,索性坐过来帮春水择油茶米。二人边说话儿。才哥说了剧团道具是前天拉回来的等事……
春水和才哥闲话一会儿后,才哥说要回家去了,说家里还有事,还要收拾行李,他站身要走了,对春水说声明天见。小梅留才哥说弄晚饭吃,要才哥今晚和春水睡,明天早上同春水一起到剧团去。才哥对小梅说:“谢谢婶娘!我一定要回去的,我今晚上还要收拾行李,要把准备带到剧团的衣服装在行李袋里。” 才哥要走了,春水于是送他,并说:“才哥,我送你,我反正要到小镇上去买两双袜子去的。”
在路上,二人边说话,春水问:“才哥,你和李姐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才哥说:“春水,我不瞒你,我现在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才哥,你结婚没让我晓得?你没接我啊?我怎么没听说啊?”春水惊问。
才哥说:“春水,对不起!我结婚很简单,没接百客。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到李姐家去求喜,为彩礼的事,我和丈母娘吵了几句,我家里穷,达不到丈母娘的要求,丈母娘要把看好的婚期往后延迟,我不同意,我一急,就和丈母娘吵了几句,丈母娘说我脾气不好,说将来李姐嫁给我也没日子过,丈母娘竟然说不同意这婚事了。我当时赌气独自一个人回家了,心想和李姐就这样分手了。后来呢?李姐对我真心,她赌气私奔到了我家里,我父母看事情这样了,就很简单的办了婚礼,只接了我家的主要亲戚,其他百客一个也没接,剧团的人也都没接,就只有我堂弟赵健和方红梅参加了我的婚礼,很简单的,就几桌客,李姐的娘家一个人也没来。”
春水说:“原来是这样啊,才哥,那我也不怪你。赵健和方红梅现在怎样呢?”
才哥说:“赵健和方红梅也结婚了,婚礼也很简单,是方红梅家把赵健招郎到她家做上门女婿,方红梅家里没有男兄弟。赵健和方红梅小俩口儿可能不回剧团了,听我叔叔说,方红梅北京有亲戚,他俩口儿可能要到北京去打工去。”
春水和才哥到了镇上,才哥回家去了,春水独自去买了袜子,然后转身回家里去。
当天晚上,春水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把要带的衣服都装进了行李袋里。次日早上,他在家吃过了早饭,于是背上行李袋,告别父母又回剧团去了。
早上八点钟到了,影剧院内,演员们大多数人都到了,据说,还有几个没来的,是不会来了。几个月的分别,重新聚集,大家都很高兴,相互问长问短,说说笑笑。一会儿后,赵团长开会说:“等下男演员都把道具装车,道具前天就拉回到影剧院了的。装道具的车马上会到。道具装好后,剧团依然开往澧北去。”
等了一会儿,装道具的车来了,一辆大货车,还一辆载人的小四轮车,男演员们便紧急的把道具装上车,装好了车,所有演员都把行李包棉被等上了小四轮车,演员们都爬上了车,然后,一大一小两辆汽车启动开走了。
剧团依然渡过澧水,开往澧北去,开始到各乡村巡回演出。因为有几个老演员没来,剧团又慢慢招了新演员,有些新演员在其他剧团干过的,有唱戏底子,刘导演直接安排他们演重要角色。春水因为和妍萍分手了,他有时候还会睹物思人,还会发呆,还会暗暗伤感。有时候又想,我何苦还那么痴情呢?分手了就分手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剧团又到了一个乡级戏院。这天,吃中饭后,春水在水糟处洗饭钵,刚好四姐也来洗饭钵,此时没有其他人,四姐便对春水小声说话:“春水,你还爱沈妹吗?”
春水说:“四姐,我当然爱妍雪,我当初对妍雪是一片痴情,哪里能忘呢?但又能怎样呢?和她又不可能。”
四姐说:“春水,你不急,慢慢来,沈妹的亲事有波动,有时候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还要我给她出主意。”
春水说:“怎么会有波动呢?”
四姐说:“沈妹对她男朋友感情还不深,她心里有时候还波动。沈妹同我说,她感觉和男朋友性格不合。但她父母又要管她,不准她退这亲事。”
春水叹道:“四姐,我当初对妍雪真是一片痴情,但我明白,我也只是单相思而已,妍雪的心里对我也没有感情啊。”
四姐说:“春水,你错了,沈妹心里有你呢,对你有感情呢,她心里的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只是沈妹和别的丫头不同,她含蓄些,矜持些。”
听四姐这样说了,春水又对妍雪开始抱幻想。
农历十月,气温渐渐变冷,但晴天的白天,太阳下还暖和。近段时间天气时阴时晴。立冬节过后的第二天上午,多云天气,太阳时隐时现。演员们都在戏院周边的外面自由活动。春水和吴志军在戏院前坪那路口处慢慢散步,轻轻的风儿摇曳着常青乔木的树梢儿。忽然听到刘碧云在那边哼唱黄梅调,唱得很好听。春水看见,刘碧云和小欣妹从那边小路上慢慢走过来,小欣妹又去摘路边的野菊花,摘了一枝金黄色的野菊花拿在手上玩。二人走近了,春水说:“碧云妹,你唱黄梅调真的很好听。”
刘碧云笑道:“春水哥,我喜欢黄梅调。我喜欢我们自己的花鼓戏调,也喜欢黄梅戏调。上次放长假,我堂哥买了一部录音机,天天播放黄梅戏,我很喜欢听,就跟着学唱。学会了两首黄梅戏唱段。”
春水说:“碧云妹,你刚才唱的是《牛郎织女》里面的黄梅戏调吧?”
刘碧云说:“是的,是《牛郎织女》里面的选段《三年岁月浓如酒》。”
春水说:“哦,这黄梅调很好听。碧云妹,你有没有黄梅戏的曲谱?我想学黄梅戏的二胡,但没有曲谱。之前我学过一首《女驸马》里面的《谁料皇榜中状元》,是四姐口头教我的曲谱,我根据四姐的口传,自己写的曲谱。”
刘碧云说:“春水哥,我也没有曲谱,我都是听录音机学唱的。应该有黄梅戏曲谱的书买吧?”
吴志军说:“春水哥,我们到他们乡街道上玩去,到国营供销社去看一下,看有没有黄梅戏曲谱的书买?”
春水说:“下午去吧,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多钟了,快要吃中饭了。”
这里是一个乡级戏院,下午,春水和吴志军、徐吉财三个人去乡街道玩,到了国营供销社,到售书柜看,果然看到一本书,《黄梅戏唱段精选一百首》,虽然只是很薄的一本书,但春水很高兴,要营业员拿出来给他,他翻看一下后,于是掏钱买下了。
这两天,春水照着黄梅戏书里的简谱用二胡学拉黄梅戏。他会拉几首黄梅戏了,虽然不夠熟练,但自己听起来像有点味儿了。
剧团又搬迁到了一个村级戏院,这个戏院条件不是很好,没有专门的宿舍,男演员被安排在一间空屋里打地铺。春水没和才哥睡了,才哥结婚了,当然和李姐睡。春水现在是和吴志军睡的;女演员宿舍,是租的离戏院很近的农户家的房子。
这天上午,外面有太阳,冬天的太阳是个宝。演员们都在外面玩。女演员们都在农户家的晒场上坐着暖太阳。春水几个男演员也过来玩,四姐看到春水说:“春水,听说你现在二胡学拉黄梅戏?你把二胡拿来嘛,你拉二胡,我唱段黄梅戏。”
春水答应了,于是去拿二胡,他把二胡拿来了。四姐从农户家里搬了椅子出来给春水,春水接过椅子坐了,他问:“四姐,你唱哪段黄梅戏呢?”
四姐看吴志军也在,于是对吴志军说:“志军,我们俩个唱《打猪草.对花》,好吗?”
吴志军笑道:“四姐,我前天才学唱《对花》,我不太会识谱,我是跟着春水哥学唱的。我以前也听录音机唱过,那就试试吧。”
春水的二胡拉了过门,然后,四姐和吴志军对唱《打猪草.对花》;四姐的金嗓子唱黄梅戏真好听,吴志军的嗓子也好,两个人都唱得好听。唱完后,周围来看热闹的村民都夸赞说唱得好听。
春水对刘碧云说:“碧云妹,你也唱一段,你就唱上次唱过的,《牛郎织女》里的《三年日月浓如酒》。”
春水拉了过门,刘碧云开始唱:
“三年日月浓如酒,乡中人好水也甜,我只说永做春蚕把丝吐尽,一生终老在人间,……”
唱完后,周围在场的人都夸赞说唱得好听。四姐赞道:“碧云妹的黄梅戏唱得真不错。”
刘碧云对四姐笑说道:“四姐,我哪里能和你比?你才唱得好听呢,你是金嗓子。我也唱的不很准,我是听录音机学唱的。我不太会识谱。”
四姐说:“我也是之前听录音机学唱的。有时候偶尔听到乡里广播站播放黄梅戏,我就认真听,学唱几句。后来罗老师也教过我几首黄梅戏唱段,罗老师还给我手写过一首《谁料皇榜中状元》的简谱。我后来又把简谱给了春水。”
刘导演通知,下午排戏。一会儿剧团的中饭熟了,大家去吃饭,吃完饭后开始排戏。排的是《董永重会七仙女》,这戏之前演过,但因为走了几个演员,换了新演员,当然要重新排戏的。
次日,天气下起了小雨,初冬时节,下小雨天气开始冷了,上午,演员们都在室内活动。春水在宿舍里坐在一把破旧椅子上拉二胡。吴志军坐在床铺上,他用被子盖着腿,他在看春水的那本黄梅戏的书;其他男演员,在说笑嬉闹。一会儿,刘碧云到男宿舍来了,她对春水说:“春水哥,你把我们的花鼓戏里的阴调倒板拉一遍,我唱,那天罗老师说我没唱准。”
春水于是用大筒胡琴拉起了阴调倒板过门,刘碧云开始唱:
“潐楼上,起更鼓,夜凉如水;听秋虫,一声声,如泣如诉。……”
唱完后,春水笑道:“碧云妹,唱得好。你没唱错啊,是这样唱的啊,哪里没唱准?”
吴志军说:“碧云今天是唱准了,以前你是有一点儿地方没唱准。”
刘碧云笑道:“我晓得我这次是唱准了,罗老师教过我的。”
刘碧云又对春水说:“春水哥,你拉二胡,拉黄梅戏《女驸马》里的《春风送暖到襄阳》,我来唱。”
春水于是又拿二胡拉了过门,刘碧云开始唱:
“春风送暖到襄阳,西窗独坐倍凄凉,……”
唱完后,春水笑夸道:“碧云妹唱得真好听!”
刘碧云又唱了一段黄梅戏《孟姜女》里的《秋风飒飒》……
有一天,吃中饭后,春水独自到供销社买洗衣粉去,半路上遇见四姐,四姐是买了洗衣粉回来,她没邀伴儿,只她一个人。春水喊了声四姐,四姐停了脚步,笑问春水:“春水,你到哪里去?”
春水回答:“四姐,我去到供销社买洗衣粉去。”
四姐忽然笑问:“春水,我问你,你是不是和刘碧云在谈恋爱?”
春水否认说:“四姐,我没有和刘碧云谈恋爱呀,谁说的?”
四姐仍笑道:“别人说的,其实碧云这丫头也蛮好的。别人说你和碧云在谈恋爱,我以是真的,我才问你。”
春水说:“四姐,碧云是好,但我和她不可能呀。第一,四姐,你晓得的,我心里只爱妍雪呀。第二,刘碧云有男朋友呀,她和男朋友感情很好啊,她男朋友没在剧团,听说是在常德做合同工,上次还来过剧团看刘碧云呀。”
四姐说:“春水,我晓得,你心里只爱沈妹,但不知你们有没有缘分?”
春水说:“四姐,我爱妍雪,是真爱。不管和她有没有缘分,我都爱她。我希望她好,她若将来真嫁给了她现在的男朋友,我希望她男人对她好,一生一世,好好爱她。”
正说到这里,吴志军和徐吉财来了。四姐于是对春水说:“春水,好吧,你去买洗衣粉,我要回去了,沈妹等着我买的洗衣粉我们洗衣服的。”
四姐去了。春水和吴志军、徐吉财三个人一起往供销社去。
剧团的生意时好时坏,仍然不太景气,这年的年底,剧团放年假,演员们大都只发了二十多块钱的工资,四姐等几个工资高的也才刚刚三十块钱。
过了年,剧团依然是正月初四集中,依然又往澧北去,还往湘鄂边界一带巡回演出。
剧团的生意是越来越差了,也许是农村里电视机普遍的原因,当时农村里百分八十的家庭都买了电视机,大多数买的是黑白电视机,有钱的家庭买的是大彩色电视机。
时间过得好快,这一年,元旦节将近。赵团长心里很急起来了,因为,去年他和道具老板签的合同,分期分批还道具款,合同签的是今年元旦节前要还三千块钱,可是,剧团目前没有一分钱的积蓄,演员们也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最近连续四天阴雨绵绵,天气寒冷,晚上没人来看戏,剧团也没演戏。剧团的生活费也没有了,没钱吃饭了。这天下午,赵团长和王副团长商量,找戏院邻居开小商店的老板借钱吃饭,小商店老板也仗义,给剧团借了两百块钱做生活费。
第二天,果然道具老板来讨债了,要赵团长还今年的三千块钱,赵团长苦笑着说没钱。道具老板便要把道具拉走,然后打官司。赵团长央道具老板宽限三天,他去找镇政府想办法。道具老板答应了。于是,次日,赵团长排王副团长回镇政府去汇报。
王副团长回到镇政府要找李副镇长。可是,李副镇长调走了,现在管文教卫生、管文化站、管剧团的副镇长是新调来的贾副镇长。王副团长向贾副镇长汇报了剧团目前的情况,贾副镇长回复说:“剧团目前情况不好,我也没办法,镇政府又没有这项专款。剧团还是自己想办法去。”
王副团长不死心,又去找镇党委书记,党委书记也是新调来的姚书记,姚书记也说了贾副镇长同样的话。姚书记最后说:“剧团欠道具款,没钱还,道具老板要拉走道具,先让他拉走吧。我过几天,到县里汇下报,看县里能不能支持农村剧团?再回复你。还有,你借人家私人的两百块钱做生活费的,我可以给你想办法。”
王副团长到镇政府领了两百块钱生活费,然后回剧团去,回到剧团,向赵团长汇报说了新调来的姚书记和贾副镇长说的话。赵团长没法了。三天的期限到了,道具老板来了,赵团长还说没钱还账,道具老板于是请了当地村民几个人,把剧团道具全部下幕后装了车,并对赵团长说,他准备马上向法院起诉,马上打官司。道具老板把道具全部拉走了。
戏院里空荡荡的,赵团长把生活费还给了小商店老板。然后剧团演员开会,赵团长开会又说放长假,等待把道具的事处理好后,再通知。散会后,演员们都去收拾自己的棉被行李等,然后各自去乘车回家去了。
春水回到了家里,文哲之问:“剧团今年放年假这么早?过元旦节都还差几天啦?”
春水便把剧团情况如实说了。文哲之说:“看来,剧团就这样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