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個婚禮
燕柔给最近的业务算了算账,感慨万千。自从他们脚踏实地,从民政的救助业务开始干之后,事业又慢慢回到了正軌,算起来,她的卡债都快还完了。不过,手里刚刚滋润一点,她又接到一封结婚请柬,是她本地的初中同学瑶瑶结婚了。
“我们离胜利不远啦!”燕柔开心地说,然后又略微不开心,“本来想请你们吃顿饭,可这封请柬又把我的预算一举歼灭了。”
“那看来这铺面又不用转让了。”万大元说。
“转让啥啊,我爸的命根子,我再不孝,也得把这个铺面留下,哪怕改卖面条呢。”燕柔说。
万大元担忧地看着她:“你不会真的卖面吧?那我们做什么?”
“开玩笑的啦,我的梦想是要把天堂移民社做成丧葬业托拉斯,白事界的阿里巴巴。”燕柔拍着胸脯说,“相信我,终有一天,我还会回到北京的,那时候,就是去融资了。”
贾正一说:“大爱他们已经融到资了啊。”
燕柔瞪他一眼:“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贾正一又看着她:“你去了北京还回来吗?”
燕柔继续陷在幻想中,说:“看情况了。”
贾正一有些黯然。
万大元茫然地摇头,“听不懂。”这时,她看见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套装的女子来到店里,问:“美女买点什么?扫墓还是拜神——”
来者一抬头,看着大家笑。
万大元和燕柔惊呼:“徐巧!”
“燕姐,大元姐,好久不见!”徐巧给两个人鞠了一躬。
久未谋面的徐巧已经没了当初的那种拘谨,讲话落落大方。
“我已经升到业务开发部副总监啦!”徐巧把最新的名片递给燕柔和贾正一。
原来,徐巧在燕柔这些“学习”了几次之后,回到大爱,主动要求承担最没人干的活,到第一线去做销售。她跑过医院、敬老院,四处发名片,还坐公交车辗转到乡下去结交那些平常种地、有活出工的乡野道士,还去到快要消失的棺材店、纸火铺,去给他们发名片,谈提成,谈收购他们的团队,几个月后,做成了小组里的销售冠军。现在,她已经不在销售岗位上了,这半年来,她眼见着公司的规模越来越大,资金也逐渐到位,即将成为金州市最大的殡葬连锁企业,而她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并购小组的骨干。
没错,她这次来,就是跟燕柔谈收购天堂移民社的。这一单,是谢小冬亲自交给她的。
“燕总,我知道你一直很排斥大爱,排斥谢总,但是我看了我们的并购条件,我真的觉得对你们很有好处了。”徐巧把合同恭恭敬敬地递给她,“贾哥要不要也看开?”
贾正一摇头,“这店又不是我的。”
燕柔慢慢地翻看着徐巧的并购合同,一边听着她开出的条件。
“总之,加入我们大爱之后,你们的队伍不需要变,名字不需要改,还是叫天堂移民社,只需要贴上’大爱礼仪’的logo就行了。今后,你们自己接到的单子自己做,我们不分利润,我们大爱也会分单子给你们做,咱们利润分成,你们七我们三。你们要用到的场地、器材、物料,甚至礼仪师,都可以从我们总公司调,资源共享。可以说,百里无一弊,再也不会出现那种你自己垫资买器材,然后血本无归的情况了。再说,我们还提供法务团队,万一有什么纠纷,全部都是我们大爱出马,你们就放心干就好了。”徐巧讲得眉飞色舞。
“这么看得起我们啊?多谢抬爱啊。”燕柔把合同还给他,“我刚刚看到,你们这里写道,我们要保证一年至少接30单。那如果我们接不到30单呢?比如,你们就不分单子给我们,然后因为你们越来越大,我们自己也抢不到单子,那是不是就算违约?违约的话,你们是不是就把我们全部收走了?还有,你们提供的场地、器材、物料,我怎么知道合格不合格?我不用,是不是也算违约?”
徐巧的笑容凝固,“这个,我觉得好商量嘛。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我们,首先我们就会给你50万的并购费用,买你们51%的股份,现在在这条老街上,有几个铺面赚得到50万啊?”
燕柔一笑,“你回去告诉谢小冬,要说入股,也是我入股大爱,当初他侵占我爸的那批器材,就算是我入股他的话,如今他们大爱发展到这么大,按照比例来算,我要500万都不过分吧,你50万就想打发我?”
徐巧一怔,叹了口气:“哎,我终于知道谢总为什么叫我说服你了。那这合同我先放这儿,你考虑考虑吧。东光区的丧葬团队,我今天已经并购了三个了,过段时间,我们就会有一个长达半年的低价战略,火化费我们直接补贴一半,你们要和我们抢生意,根本没门。你觉得你们还剩多少出路呢?所以,真的,燕总,我觉得并购真的是为你们好。”
“好啦,别说啦!亏我们还拿你当朋友,那么便宜,你们是开炉烧自己吗?”万大元冲她大喊。
徐巧又委屈地低下头,楚楚可怜地看着贾正一。
贾正一把头别向一边。
徐巧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燕柔看着桌子上的合同,又看了看旁边的请柬,自嘲地说:“算了,干脆我在这边开辟婚庆业务算了,总没什么竞争者了吧。哦,不对,他们大爱已经这样做了。”
“那可不行,东光区如今谁不知道你是做白事的?今后谁还找你做喜事啊?”贾正一白了一眼。
说到喜事,燕柔看着手中的结婚请柬,快哭出来了:“最讨厌这种几百年不联系,一结婚就给你发请帖的人了!”
瑶瑶的婆家在本地经营着一家食品厂,工厂老板姓罗,本地很多商店里的蛋糕、饼干都由他们工厂生产。罗老板有两个儿子,都在家继承家业,分工明确,大儿子管理生产,小儿子负责销售,如今是小儿子罗小飞娶老婆。
燕柔一大早就到了瑶瑶家。按照本地的习俗,早上8点,新郎会到新娘的娘家来接亲,把新娘接到婆家之后,两个新人给父母奉茶,然后大家再浩浩荡荡一起赶往承办喜宴的酒店。
燕柔作为本地为数不多的初中同学,自然成为了新娘团的一员,她见到了千娇百媚的新娘瑶瑶和几个初中女生,才发觉自己打扮太素了一点,一去就被抓去自拍,只能将美颜开得最大。新娘团商量,待会新郎团来接亲的时候,大家无论如何要好好设关设卡,多要进门红包,谁叫新郎家那么有钱呢?
瑶瑶嘴上说“你们不要太过分哦”,但心里当然想着:新郎洒的红包越多,她当然越有面子。
时辰一到,新郎团果然准时到了。新娘团们卖命地堵门,为难新郎,场面搞得热热闹闹,就连燕柔都觉得自己瞬间年轻了十岁,讨到了四五个红包。
新娘被接走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红包,一看,里面包的竟然是一块钱。“不会吧,这么抠!”燕柔惊呼道。她转眼一看,其他的新娘团成员跟她有着同样的惊异和失望。“真是越有钱越抠门!”“就是啊,原来他们家的钱不是赚出来的,是省出来的。”两个新娘团成员小声说。
新娘团和新郎团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新郎家,公公和婆婆早已经等在客厅了。
燕柔注意到,婆婆满面春风,而公公却好像心事重重,一直佝偻着背,在故作轻松。难道这公公不喜欢这场婚事?他好像脸色苍白,难道说太饿了,或者肚子疼?也难怪,婚礼当天,谁不是早晨五点就起床啊,对于老人来讲也够折腾的。
敬茶开始了。
瑶瑶和罗小飞跪在两个老人面前,举着茶杯。瑶瑶说:“爸,妈,希望以后能够多孝敬你们。”
婆婆开心地接过茶喝了。公公眉头紧皱,接过来喝了,勉强地笑了一下。大家看着都有些尴尬,不知道公公对哪里不满意。
也许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罗小飞敬茶的时候想轻松一下,他说:“爸,妈,今天我娶媳妇了,以后,我们一大家人一定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好好孝敬你们。爸,你放心,我一定把厂子搞得越来越好,生意越来越红火,绝对不让你操心——”
他话音未落,只见父亲突然捂着胸口,身体猛地往前一栽。罗小飞飞速上前扶住父亲,大家围了上来。
罗父缓缓睁开眼睛,说:“不用担心我,不用担心,你们继续,我就是昨天没睡好,今天起来太早了,我进去睡会儿,待会我自己过来,你们继续。”
然后,罗父在罗母的搀扶下进了房间。片刻后,罗母走了出来,强忍着担忧,说:“没事,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今天是个大日子,你们继续,赶紧,咱们去酒店。”
婚礼继续进行,大家又浩浩荡荡地前往酒店。
在后来的婚礼仪式上,罗父再也没出现过。大家都心事重重地进行着婚礼,就连新娘抛捧花都没力气,直接抛到第一排,砸到的是正在喝香槟的罗家公司销售经理,她的孩子开心地拿起捧花就跑出去了,一群人傻在原地。
大概是惦记着老罗的病情,罗母越来越担忧,后来实在坐不住了,在新郎新娘逐桌敬酒的过程中,她也再没出现过。整场婚礼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中举行完。燕柔吃完午饭就回家了,比起对罗老板身体的担忧,她更心疼自己几百块钱的份子钱,只换回五块钱的红包。
晚上,燕柔刚刚准备回家,就接到瑶瑶的电话。
瑶瑶抽泣着说:“燕柔,我公公去世了。他们说你就是做白事的,能赶紧过来吗?”
燕柔赶到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已经围着罗老板的床放声大哭起来了。燕柔很少见到哭得这么伤心的家属,因为一般情况下,等丧葬团队赶到时,家属情绪已经平定了,接受现实了,毕竟开始准备后事的时候了才会叫丧葬团队。但是罗家的人,却好像压抑了很久,一直没释放完一般。尤其是罗母,已经完全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瑶瑶止住哭之后,才断断续续地告诉她。原来,公公一直有心脏病,为了婚礼,头天晚上熬到两点才睡,早上五点钟又被叫起来,当时就觉得心脏很不舒服。他告诉罗母了之后,罗母也没办法,只能让他打起精神,今天毕竟是小儿子大喜的日子。但是,等到敬茶的时候,他已经难受至极了,为了不影响婚礼,他独自回到房间休息,叮嘱大家不要管他。
在敬茶仪式完毕之后,新人簇拥着往酒店赶过去,罗母趁着这个间隙赶紧冲进房间查看老头子的情况,结果手一摸,已经没了呼吸。没人知道这个老妇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和竭力的压抑,她缓缓地给老头子盖上被子,竭尽全力平复好情绪,继续完成儿子的婚礼。
儿子问她父亲为什么没来,她说父亲不舒服,待会婚礼仪式上,给司仪说一下,只给母亲跪礼就行了。婚礼仪式中,司仪说到“感谢爸爸妈妈”的时候,罗母就抑制不住地哭了,并且一直哭到新人敬茶,新人拜谢父母,哭得司仪都被她的情真意切所感动,特地让新娘拥抱了她一下。
婚礼仪式以后,她就一个人赶回了家,这时老头子已经凉了。她放肆地大哭起来,但觉得,反正老头子都去了,就不要扰乱婚礼,一个人静静等到午饭结束之后,才打电话给两个儿子。大家压抑着情绪,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之后,又马上赶回来奔丧。
罗母讲完之后,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大家压抑的抽泣声,和老袁和万大元默默地给老罗入殓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大哥罗天突然一捶地板站了起来,突然对着母亲大喊:“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把爸送医院啊!还隐瞒大家!要是当时就把爸送医院,爸就不会死!”
罗母愣了,她反应过来之后哇哇大哭:“我根本不知道啊,老头子说他休息一下就好,叫我们继续婚礼,我就继续了,谁知道一折返回来他人就没了呢?”
罗天继续咆哮:“你怎么知道他那时候人就没了?你那时候打120,说不定还可以抢救回来啊!”
罗母捶着胸口说:“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以为你爸那时候已经走了。我难道叫婚礼别办了吗?喜事变丧事吗?反正爸已经走了,还不如把婚礼先办完,接着再办丧事,这样有错吗?”
罗小飞忍不住了,吼大哥:“哥,你骂妈干嘛?爸当时已经走了,妈是不想影响婚礼,才暂时隐瞒的,你知道妈有多痛苦吗?”
罗天一听,炸了:“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们昨天非得要让爸熬那么晚,爸说不定也没事!要不是你们今天结婚,妈也不会耽误爸的抢救!你竟然还好意思说不影响婚礼,你就只知道你的婚礼,你们就是刽子手!”
瑶瑶激动地站起来,说:“你可别胡说啊,哥,怎么成了我们结婚的错了?我第一天嫁进来,倒成了刽子手了?”
罗小飞站起来就要跟罗天打架,大家赶紧拉住两兄弟。
结果,两兄弟在拉扯中竟开始互相指责起来。
罗小飞:“爸身体不好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关心,现在来装什么好心,还血口喷人。”
罗天:“爸身体不好还不是因为操心你,结个婚折腾了爸几个月。”
瑶瑶:“难道我们不应该结婚吗?”
罗小飞:“我结婚了爸才开心一点,私下没少抱怨你快40岁了还不结婚。你还满口关心爸,好像你多尊敬爸似的,就你亏钱最多,开的生产线一直出问题,把爸搞得焦头烂额,也没见你带爸看病过”。
“好了!”罗母大喝一声,“你们爸才刚走,你们又要把我气死吗 ?”
大家逐渐平静了下来。
慢慢地,在母亲的主持下,开始商量葬礼。母亲觉得,刚刚才办了婚礼,还是不要再大张旗鼓地办葬礼了,只是低调地发讣告,私下小范围通知关系密切的亲友来参加告别式即可。本来母亲说灵堂也不搭建了,免得冲了喜气,影响小儿子夫妇将来的婚姻生育。但是大儿子一听不干了:本来父亲的死就和他们的婚礼脱不了干系,现在还因为他们的婚礼不设灵堂,难道父亲的葬礼都要偷偷摸摸了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燕柔和老袁好不容易把两兄弟拉开,燕柔想了个主意,说:“要不这样,我们直接在殡仪馆摆三天灵堂,只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家属会辛苦一点。”
瑶瑶摇头:“我怕呀~~~殡仪馆里……死人太多了。”
罗小飞说:“那我们去大爱的丧礼中心,他们现在有自己的告别厅,平时又不会停什么遗体。”
燕柔一惊:“这……不合适吧?我是说,大爱,应该不欢迎别的丧葬队伍进到他们的告别厅去活动。”
罗母也摇摇头:“不可能去大爱!就在前天,你们爸爸还去找了大爱。”
两个儿子大吃一惊:”啥?婚礼前他去找丧葬公司干嘛?“
燕柔更是惊诧万分:难道这老头预知自己的葬礼?
罗母哽咽着说:”他去谈生意的。大爱他们不是常年需要预定葬礼用的点心吗?你爸就想去承包这个业务。没想到业务没谈成,大概还触了霉头,这么快就走了。“
罗天不解地说:”生意做得好好的,他去找这种业务干啥?”
罗小飞又来气了:“你的生意什么时候做好了。”
罗母没回答他俩,转而对燕柔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去殡仪馆做。”
燕柔松了口气,趁机提出建议:“但是你们新婚当天就办葬礼,估计这法事还是要多做一点。药忏要一个吧?拜四方要的吧?”
罗母赶紧点头,“千万别影响了怀孩子。”
罗天又不高兴了,阴阳怪气地问燕柔:“燕老板,你们关于守丧有没有什么说法啊?比如半年不能行房什么的,给我弟讲讲。”
罗母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你够了啊你。”
燕柔说:“那都是老规矩啦,咱不兴这个。”
于是,在将遗体送到殡仪馆之后,燕柔他们迅速安排了一个告别厅,支起桌椅,开始布置起来。罗母要求高级、典雅,但不要喧闹。
燕柔跟母亲初步达成葬礼的共识之后,就给团队开了个会。
贾正一一听说不要喧闹,有些失望,心想这下是挣不了音乐的钱了。燕柔被他说得不忍心,便拿出三千,让他去准备花材,给他算一笔花艺策划费。
谁知道,贾正一便打起了节省成本的主意。他打听到了给罗家策划婚礼的婚庆公司,用处理价将当天婚礼用剩下的花全部买了下来,然后他自己挑选了一下,把红色、粉色的喜庆颜色去掉,留下百合和桔梗等白色花材,再随便买了点白菊花和松柏枝,然后给燕柔送了过去。
燕柔看见满屋子花材,不住地夸贾正一会省钱。”三千块钱买了这么多?!“燕柔又惊又喜,“不错嘛小伙子,这样花艺策划的成本就能省下一大笔啦,”燕柔开心地说。贾正一心虚,说自己还要写小说,逃之夭夭。
大家一起对着素材库重新设计了一下花艺方案,然后开始布置在告别厅里。
随后,燕柔特别跟殡仪馆借了个化妆室,计划整个晚上,她和孙宝兰都在里面修剪鲜花。
这时她电话响了,燕柔一看,说:“我去取外卖。”
孙宝兰满眼惊讶:“你还叫外卖?你晚饭没吃饱吗?”
燕柔说:“我叫的夜宵,请值班大姐们吃的,为了打败大爱,得跟他们搞好关系。哎,那外卖小哥还不敢进来,我得走到大门口去。”
燕柔取到外卖,眼看外卖小哥飞快地逃离在夜色中,轻叹了口气。她往回走时,突然发现老罗的告别厅门口有人影在晃。
“谁?”她叫道。这个时候,有谁会来吊丧啊?家属都回去了。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探出头来,说:“这是罗志松的告别厅吗?”
燕柔点点头:“你们来吊丧的吗?家属已经回去了,你们可以明天早点来。”
女人面露难色,说:“你可以帮我开一下门吗?我进去敬个香就出来。”
燕柔说:“哦,是亲友吗?你们需要留下名字吗?我帮你们备注一下。”
女人略为迟疑,说:“留不留都没关系,我先敬香吧。”
燕柔想想,哪怕就是走错的人,也不可能进去捣什么乱,添一两柱香火也不是什么坏事。
女人抱着孩子走了进去,她久久地站在老罗的遗像前端详着,一言不发,好像在靠眼神跟遗像上的老罗进行了无尽的交流。然后,她放下孩子,给老罗上了柱香,然后拉着孩子一起叩头。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让燕柔都心里为之一颤。
她无声地做完这一切,准备走了,但是离开前,她翻了翻接待台上的笔记本,那是白天罗母在上面记录的请帖名录。翻着翻着,突然,她脸色一变,转悲为怒,气愤地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燕柔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奇怪女人的背影,满脑子问号地关上门。
第二天,罗家人来了,灵堂里已经被布置得简约而大气。他们刚刚坐下,孙宝兰便来了一场哭丧,凄厉的声音回荡在灵堂。
看着空荡荡的灵堂,罗天有些坐不住了,他对母亲说:“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告诉客户?”
母亲“嘘”了一声,“你傻啊?供应商这一期的货款还没给呢,他们得知这个消息,还不一涌而上找我们要钱啊?我们的回款起码要月底才回来。”
罗小飞不解:“就算我们今天不说,消息也会传到他们耳朵里啊。货款也没多少钱啊,账面上不是还有资金的吗?”
母亲说:“账面上才多少资金?你们这几个月才回了多少款,你自己算算。我其实也没管账,只是听你爸说有点紧张,什么事情都还没头绪,你爸就这么去了。”说到这里,罗母看着老罗的遗像,又嘤嘤地哭起来。
罗天说:“我早就给爸说过,都自家人做生意,别遮遮掩掩的,我只管生产线,小弟只管销售线,中间的财务、管理,什么都是爸一手在掌握,他这一走,我们就手足无措。我看啊,反正爸现在也走了,我们就重新把工作分一分。”
罗小飞站起来:“什么叫把工作分一分?我看你的意思是把家产分一分吧?父亲还尸骨未寒呢。你就在想这种事情。”
“想什么呢?”罗母拍桌子,“你们爸走了,我还在呢,我就不能管厂子了吗?罗天你还没成家呢,想分家,休想。”
罗天变色道:“我没成家,还不是因为忙厂里的事情!罗小飞成天泡网红的时候,我在车间里搬面粉、搬鸡蛋,在实验室挖空心思开发新品,满脑袋都是油,怎么谈恋爱?”
罗小飞也骤然愤怒:“哥,话讲清楚,什么叫我成天泡网红?我老婆在这儿,你说话这么不负责任?我那是做电商,线上销售,不然就靠那些超商、小店,能把你开发那些烂产品卖出去吗?”
“你说谁开发烂产品呢?”
“就说你,人家博主都吃不下去。”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的时候,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燕柔一看,竟然是头天晚上那个女人。她依然抱着小孩,款款走进来,向灵位鞠了个躬,然后走向罗母。
罗母疑惑地看着她,“你是哪位?”
“我叫小玲,在老罗的手机上,我被标注为’林师傅’。”小玲说,“我和他在一起四年,这是我跟他的孩子。”
空气凝固了片刻,然后炸开了。
罗母差点晕倒,本来差点打架的两兄弟突然团结一致地讨伐她。
“你说是就是?”“哪来的野婆娘?”“胡扯!”
小玲淡定地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桌子上,“这是亲子鉴定,在孩子生出来之后,他就带孩子做了。”
大家把亲子鉴定看完,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小玲说:“我是真心爱他的,这么多年,为他做了很多牺牲,本来不想打扰他,因为他说他只爱我一个人。但是,昨天晚上我来这儿的时候,发现他的前小三竟然在你们的请帖名单上。也就是说,他说跟别人已经断了,把她已经开除了,只爱我一个人,都是骗我的。”
罗母捂住胸口,强忍住剧烈的痛苦怒火,问:“前小三是谁?”
“你们的销售经理,妈的,她不仅没被开除,还升成经理了。妈的,原来他养这么多女人,我却还在拼命给他省钱!”小玲放声怒吼,“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家产他也有一份,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罗母眼前一黑,眼看要栽倒,被小儿子迅速扶住。
“是亲儿子又怎么了?谁规定亲儿子就要分家产啊?”罗天挺身站在小玲面前,“你给罗家做了什么贡献吗?”
小玲冷笑一声:“呵,做了什么贡献?无非就是,五年前的糖酒展览会上,我给你们的展台做礼仪小姐,罗志松就看上了我。从此,我就在租来的公寓里给他做饭煲汤生孩子。我发现他跟其他女人有染,他说跟她们都没联系了,只爱我一个,我就信了他的鬼话。孩子生下来我也想自己养着,没图他什么,得知他死了,我都只是偷偷来敬香。结果,昨天晚上,在你们的请帖里,我才发现以前跟他有染的那个销售不仅没走,反而还升成了经理,我才知道我傻逼了。你们说我做了什么贡献?把自己的青春贡献给这个老人渣了呗!”
销售经理?不就拿到新娘捧花的那个吗?这也太尴尬了。燕柔心潮澎湃。
罗小飞也冷笑一声:”小三就小三,哦,不对,是自以为小三,实际上都不知道是小五还是小六了,破坏别人家庭还这么振振有词?把你野种带回去,罗家的钱一分也不要想拿。”
小玲说:“没那么简单,我查了,民法典规定,非婚生了女与婚生子女一样,享有平等的继承权。只要罗志松没有立遗嘱说我的孩子没有继承权,那我儿子跟你们两个的继承权是平等的,他死得这么突然,也没来得及立遗嘱吧?我学会计出生的,要不要把罗家的厂子、房子、车子平分了再说。不然,我们法庭见!想通了给我电话,咱们随时谈。”说完,抱起孩子就要走。
“等一等!”罗母似乎缓过来了,她慢慢站起来,仔细地看着孩子,像在观察一件产品是否合格,“像,挺像罗志松。这是罗志松干得出来的事情。”
她缓缓走到老罗的灵位前,说:“老罗啊,外面就这个野种吧?没别的了吧?”说完,她好像真得到了什么回答似的,转身看着小玲,缓缓道来:“你给他做饭煲汤生孩子,就想平分家产,凭什么?你才给他养了多少年孩子,我给他养了多少年孩子?没错,法律是那么规定的,既然你这么想继承老罗的东西,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有些什么,罗天、罗小飞,你们也给我听好了。”
两个儿子屏息凝神。
“你们也感觉这两个月资金有问题了是吧?没错,咱们资金很早就出问题了,产品卖不出去,货款收不回来,大家的口味好像变了,突然就不爱吃这些什么小蛋糕、小饼干的了。你爸又古板,不肯开发新产品,开发出来的也是失败的,现在大家都喜欢去吃什么网红店、网红食品,咱们这些东西,真的只有祭祖的时候才会有人买,都是给鬼吃的。那天,我还看到有人上坟的时候做什么火供,烧了一大堆零食,全是我们家的产品。我看着心都痛了,但是没办法,有人买总比没人买要好。”罗母坐下来,“公司今年年初起就是亏钱的,银行利息都快还不起了,现在公司是负债状态,我算了算,咱们欠了600多万,就算把房子卖了,也还不上。”她看着脸色死灰的小玲,“你叫小玲是吧?愿意让你的儿子分担他老爸的债务吗?”
小玲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柔看着她的背影,心想:也是可怜人。
但接下来郁闷的就是罗天和罗小飞了,瑶瑶也浑身无力,都懒得看一眼自己的丈夫。
罗小飞在手机上刷了半天,说:“妈,你说的真的假的?我卖出去的货,大部分都收款了啊。昨天抖音直播,咱们不是卖了几千箱吗?”
罗天“哼”了一声:“你还敢提你那些直播卖货,你自己算过成本没有?每次卖货都是成本价卖,刨去坑位费,刨去提成,咱们哪次不是赔本赚吆喝?整个上半年,你干的全是这种事。让你去跑批发市场,跑展位,你就是嫌累。”
罗小飞不服地站起来:“我他妈没出去跑吗?光是金州市的批发市场我一周就要去三次,可是卖不掉啊,人家批发商都说咱们产品太同质化了,又不够好吃。喂,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在做蛋黄派、小面包、小泡芙,现在谁吃这个啊?”
罗天也站了起来:“咱们的生产线就是做点心的,难道你让我们去做辣条啊?说得轻松。我也不是没跟爸说过,产品线要增加,什么小面包就别再生产了,他偏不。我也给他说了,要不我们做订制产品,给餐厅、酒楼、单位做订制点心和礼盒,他也不,他说要增加销售成本。”
“哎哟,大家都在啊。”正说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燕柔一看,惊呆了,竟然是谢小冬。
罗母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说:“谢总怎么来了?”
谢小冬递上红包,递上花,说:“来给罗总上柱香,请家属们节哀顺变。”
罗母脸色阴沉,给了他三只香。
燕柔心想:难道她真相信老罗的死是因为“触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