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念慈穿梭在书架中,她边做记录边说:“黎晨星,你老家在哪。”
“海顺。” 黎晨星一边把书上架一边回答。
艾念慈端详黎晨星:“你爸爸叫黎兴,妈叫钟珊。”
“是呀。”黎晨星惊讶:“你认识他们?”
“我们也是海顺人,认识你父母。” 艾念慈目光还是那么和煦。
“你慢慢搬,小心扭到腰。” 艾念慈一边点图书一边吩咐。
郑掷是县长黎兴的秘书。
1945年底,留学归来清靓白净的郑掷穿着笔直的中山装,手拿着材料向黎兴汇报:“黎县长,这是你要的材料,这是我们县和庆兴、广福、嘉丰三个乡的灾民的数字和情况。”
接着他又指着一份材料:“这是上头拨下的赈灾款项。”
黎兴认真看材料,随后眼睛落在赈灾款上。尔后,他把赈灾款项勾留了一半。
黎兴对他挥手:“你去吧。”
郑掷退出关门。
黎兴把截留的款项,一半拨给财政局:“贾局长,你们申请盖房子的钱到了。”
“多谢黎县长,今晚我到贵府拜访嫂夫人。” 贾局长在电话那头陪笑道。
“好,好。” 黎兴笑着挂了电话。
夜晚,贾局长偕同夫人按下了黎府大门的门铃。
稍刻,穿着大襟衫梳发髻的佣人开门。
佣人把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的贾局长和雍容华贵的夫人引进了厅。佣人把茶沏好,便退下。
贾局长作揖:“黎县长,别来无恙啊!”
“托赖托赖!”黎兴也作揖。
他接着让座:“贾局长和令夫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坐请坐!”
局长夫人拉着钟珊的手,假装惊讶:“你这个翡翠好泠,好通透啊,衬你无得弹(1)!”
“细嘢(2)啦。你这身旗袍合身,在哪做的。” 钟珊满月的脸上柳眉挑起,半月眼睛笑弯。
“在如意坊做的,明天陪你做一身?珊姐,你穿旗袍好睇,财政局局长夫人钱太话你:肥不露肌,瘦不露骨。” 贾局长夫人开启红唇,露出洁白的牙齿。
钟珊从她嘴里得知市财政局长夫人背地里的表扬,她更加的兴奋。她笔直有肉的鼻子更加立体,红润的嘴唇笑成上弦月:“好久没见钱太了,明天约她打牌啰。”
“好呀好呀。” 贾局长夫人陪着笑说。
她俩越坐越近。
黎兴大手一让:“贾局长,饮茶。”
“好。”贾局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茶!”
“日本仔投降了,你们的物资接收也差不多了吧。” 黎兴腰杆笔直。
“收的七七八八了,等着县长您的指示。” 贾局长正襟危坐。
“下一步,恐怕要打内战了。” 黎兴眼睛掠过浮云。
“又打仗?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吧。” 贾局长轻松地耸耸肩。
“老兄,不要轻敌呀!” 黎兴往贾局长杯子倒茶。
“怎搞呢,兄弟又打跤。” 贾局长看着茶杯里的涟漪。
“听上峰指示吧。” 黎兴仰天叹息,若有所思。
他们沉默了几秒贾局长说:“黎县长,不敢滚搞太久,告辞了。”
贾局长说完,把三层梯形的礼盒推放桌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黎兴假装推辞了一下。
黎兴夫妇送贾局长伉俪出门,挥手:“得闲来坐!慢行。”
“留步。”贾局长俩转身挥手。
黎兴夫妇看他们汽车的屁股出烟走远才回家。
钟珊兴奋地把把礼盒的花结扯下,礼盒逐一打开,第一层是糖果,第二层是摩登的进口红花白底连衣裙。她高兴地在身上比划着,眼睛给笑没了。
接着,她把最底层的盒子揭开,她拿起躺在里面的两条哈德门香烟在左右手掂量:“好坠手哦,是什么来的?”
“畀我!”黎兴说完高兴地从老婆手里拿过撕开:每条香烟盒里面包着八根金条。
“他们真大方哦。”钟珊细摩金灿灿的金条。
“你以为哦,他们会平白无故地送东西过来。他们屋企起码留了十条‘黄鱼’(3)。”
“那灾民怎么办?” 钟珊出身诗书世家,对钱财不是太贪婪。
“饿不死就得了。”黎兴个子不高,但壮实,黑黑的脸膛两道大刀眉毛,一双细细的醉眼,眼神有时像剑有时像酒。
第二天黎兴把剥剩的另一半赈灾款拨给警察局,他打电话:“辛局长你们的福利到了。”
“太好了!多谢黎县长,晚黑到贵府拜访。” 电话传来警察局长献媚的声音。
夜晚警察局长携夫人去黎府故伎重演。
郑掷知道黎兴把赈灾款挪用,哀求:“黎县长,我和手足下去看,真惨!农村所有泥砖屋被台风打得一干二净,条条街水浸,灾民冇得食,冇瓦遮头。有一个为了追赶被风打落河的黄包车,人没了。现在救灾物资不到位,还层层剥,惨啊。”
黎兴教训道:“食懵你呀,我们这个县年年财政赤字,不靠上头拨款,你饭都没得开,更不要说年终奖了。”
“我们还有积蓄可以维持,灾民朝不保夕啊。” 郑掷辩解道。
“你再讲,你就不要捞(4)了!” 黎兴吹胡子瞪眼睛呵斥他。
郑掷第二天递交了辞呈。
郑掷祖先是史家,他愤愤地:“这样下去不会长久!”
他带着妻子过了香港,接着亲戚引荐他到教会学校教书。
艾念慈回家告诉郑掷,黎晨星就是黎兴女儿。郑掷为昔日长官和家庭的处境唏嘘,他让艾念慈多谢关照黎晨星。
“晨星,做累了就逗逗。” 艾念慈温暖的眼神照射着黎晨星。
“郑掷说你功课好,你要努力。” 艾念慈吩咐着。
“好,先生,我一定用功!”黎晨星一边整理书架一边应道。
艾念慈把一包瑞士糖悄悄放在黎晨星的书包。
黎晨星感到无比的温暖,她决心考一流的大学。
夜里她踏着星光回家。
人的成长几乎都要经过炼狱的洗礼,十字架越背越重,褴褛赤足踯躅。
当不能享受就承受,不能承受就忍受,而不能忍受就得接受。
因为你不能像阿拉伯王子,一出世就躺在别人的终点线里。
你被挤出跑道,你得从头躬身起跑。
孑然沙漠,跋涉风暴,匍匐戈壁,擦干泪水,你仍然不断寻找,寻找……
街灯暗淡,飞虫在光影中撇捺,独影彳亍,追逐梦想,踌躇满志地等待着骄傲。
几年过后,黎晨星果然考上香江大学。
她丈夫文明赫是她的大学同学,大学毕业结婚。
姨妈给了50万做嫁妆,俩人琴瑟和鸣,合伙拍档开制衣厂。文明赫有生意头脑,做大后转型开电子厂。
不久。姨妈一家移居加拿大。
注:(1)说。(2)小玩意。(3)金条的俗称。(4)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