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李端秀调去了总工会。
何致晖的影子在夏泊舟眼里渐渐消失,但她心的角落仍然藏着他。藏着他或许是为了祭奠她最青春的年华;反刍李端秀对她的重视和欣赏。
她没有撕心裂肺的失恋,她受挫是常态,心变得坚强。但曾经重视过她的人,她珍藏在心底。
院子里比夏泊舟大四岁,高五届的刘翰来夏家串门,他是刘贤德的大儿子,他来教夏诗白弹吉他。
夏家老二、老三上大学。诗白无心向学,高中勉强毕业成了待业青年。她日宿夜流,家里不放心,好不容易才托人才谋了份打字员的活。
刘翰是个美男子,眉清目秀,中等个头,皮肤黝色,粤华工学院毕业,在大型钢铁厂做技术员。
他得体地和夏秋田、张春英寒暄。刘翰双手把香烟递到夏秋田手里,然后擦着火帮夏秋田燃上。
夏秋田和张春英喜欢刘翰:这孩子从小劈柴做饭,知书达理。
俩人的烟头一红一黑地亮着,夏秋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钳着香烟问:“阿翰,你们厂的效益怎样?”
“夏叔,我们厂的效益很好,钢材需求量大。计划内的供不应求,我们加班加点做计划外的,很多单位排队要钢材。”刘翰兴奋地。
“哪种最紧俏?”夏秋田问道。
“3.0螺纹钢。附近红山的矿品位不高,好矿在海南。”刘翰在烟灰缸正中弹了弹烟灰答道。
张春英听得无趣,悄悄离开。
夏泊舟把茶水端了出来,她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的对话。
“那你们的奖金跟着高吗?”夏秋田朝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微笑道。
“高,搞得有些人不敢领,怕走资本主义道路。”刘翰吐了口烟。
夏秋田把香烟夹在烟灰缸的凹槽,然后用茶杯往烟灰缸里浇水,他微笑地望着刘翰。
这家大型钢铁厂是国家重点企业,十万人的十里钢城,一直工资高福利好。人们以进到这个厂或嫁到这个厂为荣。
刘翰猛吸了一口烟:“听说深圳建成经济特区,有人过去参观,问姓资还是姓社?”
夏秋田吸烟沉思不语。
诗白扒着夏秋田肩膀,把香烟从他嘴巴扯出:“老爸,还要不要翰哥哥教我学琴了呀。”
“好好好……”夏秋田答到,起身说:“阿翰,你坐,我去你家,找你爸倾谒(1)。”
“好的。”刘瀚站起来,目送夏秋田出了门。
诗白像挂历上的朱茵。她俏皮地“翰哥哥翰哥哥”叫得欢。刘翰一边抚琴一边悄悄地睄着正在沏茶的泊舟。
诗白边抚琴边侧目问刘翰:“翰哥哥,是D调还是C调?”
刘翰“嗯嗯”心不在焉。
他回过神来,对诗白说:“C调,等一下再转调。”
刘翰来的多了,泊舟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泊舟和刘翰同在一个幼儿园长大,小时候他的绰号叫“流汗”。她对他熟悉得没了恋爱的感觉。
而他是他们那一届年龄最小的校草,是女生议论的焦点。大学要好的女友毕业回杭州后就黄鹤一去了。
夏泊舟不想接近他,也许是害怕看见刘翰妈严厉的脸色,或许她还没完全放下何致晖。
泊舟把茶沏好:“翰哥,你自己倒茶哈,我有事出去。”
见泊舟离开,刘翰心神不定地教诗白:“诗白,学琴要刻苦地练习,你先慢慢练指法。这样的姿势抱琴。”他示范着。
大约过了20来分钟,他说:“诗白,你聪明,就这样练习。过两天有空我再来。”说完起身,理了理衣服,出了门。
“好。多谢翰哥哥!翰哥哥慢走!”诗白朝门外喊道。
泊舟去了邻居张漫语家里,她估摸刘翰走了,才悄悄回来。
“流汗什么时候走的?”泊舟问诗白。
“走了好一阵子了。”诗白抚摸着吉他,没抬头地答道。
“姐,人家翰哥哥是冲着你来的。” 诗白说完放下吉他,双手踩在沙发上做倒立:“我要跟他学吉他,你可不要掉链子哦!”
“你自己找他好了。” 泊舟没好气。
诗白断续地说:“翰哥哥……什么都好……就是没趣!”说完把身子倒了过来。
早晨,何致晖挤上南下的火车。家人挥泪送别。
火车开启,渐渐加速,何源和李端秀心里七上八下,久久不愿里去。
何致晖回望向后飞逝的景物,家乡离他越来越远。
雾山别江浩浩长,水逝埙韶负行囊。
雪落无声风冷巷,一枝丹色映银廊。
欲穷千里行棘麓,朝阳探岫挂林莽。
他憧憬深圳的种种美好。
良久,他回过神来,瞅瞅邻座问:“你们哪的人,去深圳干嘛。”
精瘦的小胡子斜乜着眼说:“我们是上海的工人,攒休息日做小商贩。”
接着小胡子调侃:“现如今知识分子升了天,农民分了田,工人靠了边,不三不四挣大钱……妈的。”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我们赶紧挣钱,不知道以后的世界会是怎么样。”小胡子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叹息道。
接着,他侧目对坐在身旁一直没有言语的黑大个说:“我们这次多进牛仔裤和蝙蝠袖毛衣!”。
黑大个点头:“好!你的主意多,听你的。”
“多亏了你哥帮忙搞到边防出入证,不然想去也去不了深圳。”小胡子弹了弹烟灰。
“他在派出所方便。”黑大个端起大玻璃瓶做的茶杯,杯子用一层红绿渔丝网罩着。
列车停停走走,到深圳已是下午三点。
车站广场人山人海,扛蛇皮袋蜂拥的民工;拿皮箱戴眼镜的“周末工程师“;夹着黑皮包的老板;穿喇叭裤猎装戴蛤蟆眼镜的香港人。
何致晖提着母亲给他归置的帆布旅行袋挤出车站。他路过琳琅满目的商店,眼花缭乱。连省城也少进的他有些局促。
按图索骥他找到了堂哥何望明所在的派出所,他走了进去:“请问何望明在吗,我是他堂弟。”
一个带着潮州口音,样子在二十七八,瘦高个的民警招呼他:“他出去了,你先喝口茶等一会。”
“好,好。” 何致晖拘束地坐下,他等了一个钟像等了一年。
终于何望明匆匆地走进来。
“何科长,你的堂弟找你。” 那潮州口音的民警对何望明说。
何致晖马上站起,向前:“哥!”
何望明国字脸,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棱角分明大嘴巴, 健康的肤色。在花城大学他是校足球队的边锋。
母亲早逝,父亲帮人能些中草药,家里贫困。何望明搏命读书,他家四兄弟都考上了985。
何望明对何致晖说:“走,我带你到宿舍。”
何致晖跟着何望明出来,他眼望四周到处都是工地,烟尘滚滚。
大概走了一刻钟,何望明带他钻进一排铁皮房,里面全是碌架床,何望明把他的行李仍在一个上铺。
眼看这环境,何致晖的心凉了一大截。
何望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宿舍在建,单身汉都住简易铁皮房,夏热冬冷。”
何望明一手扶着床沿,一手比划着。何致晖点头,但心还是打鼓。
何望明看出他的迟疑,笑着说:“致晖,‘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走,出去点东西!” 何望明带何致晖出了门。
在大排档,他们坐下,何望明扬手大声道:“老世(2),两大碟干炒牛河,加一支啤酒!”
老板在人海中向何望明招手:“好!很快就到!”
何致晖突然听见何望明前裤腰带“哔哔”作响,何望明低头看了看,急忙去柜台找电话。
注:(1)聊天。(2)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