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玉凤在十九岁那年,远嫁到外县的董家,董承是董家的独子。在董承两岁时,董父就病逝了,董家经营着几家染房和布店,族人为了霸占董家财产,想方设法逼董母改嫁。董母是位大家闺秀,自幼接受三从四德和贞洁观的礼教,不但决不改嫁,还把生意经营得更加兴隆,并且是位声名远播的孝顺媳妇。
董承结婚那天,婚礼很是隆重,下的聘礼也很丰厚,使乔家人也觉得很风光。
婚后第二天,乔玉凤便早早起床,按老规矩去给婆婆请早安。乔玉凤在丈夫董承的陪同下来到婆婆的房间,董母已在佣人吴妈的侍候下穿戴整齐,端坐在椅上等候,董承见母亲满脸不悦,忙走过去,董母示意董承坐下,只剩下乔玉凤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乔玉凤忙不知所措地给婆婆请安,过了半天董母才开口道:“啥时辰了?我都起床半天了,以后鸡鸣起床。等熟悉了家中的事务,再把家中的账目交给你,你们先回房吧。”乔玉凤忙向婆婆拜谢。
回到房中,乔玉凤有点郁闷,郁郁寡欢地道:“都啥时代了,还有这么多规矩。”董承闻言道:“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天都是鸡鸣起床,晚上侍候爷爷奶奶睡下后,才回房睡觉。”乔玉凤见董承一脸的平静,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时佣人阿菊进来了,请他们去大厅吃饭。当他们来到大厅时,董母已经在桌前坐下了,董承和乔玉凤忙各自坐下。
只见董母阴沉着脸把筷子往桌上“啪”地一拍,怒气冲冲地道:“真没教养,连先侍奉长辈吃饭的规矩都不懂吗?”乔玉凤吓得连忙站了起来,乞求地望着丈夫董承,董承却低着头坐在那里不发一言,乔玉凤只好怯怯地来到董母身边说道:“母亲别生气,母亲的教诲儿媳记住了。”董母见乔玉凤态度诚恳,这才舒了口气。等董母吃完离开桌子后,乔玉凤才坐下来吃饭。
饭后,乔玉凤回到卧室,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乔玉凤在娘家时,虽然不像大姐乔玉娇那样受父母的宠爱,但是也没受过做么大的委屈。乔玉凤小的时候,父母年事已高,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她,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保姆呆在一起,保姆对她也极尽关爱,只是因缺少父爱造成了她怯懦的性格。
此时的她心里充满了愤怒,觉得自己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于是便对丈夫董承说道:“服侍长辈吃饭的规矩,我只是听说过,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见过。”没想到董承却若无其事地说:“母亲从嫁到这个家里,一日三餐都是这样服侍祖父祖母的。”听了董承的话,委屈的乔玉凤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从此以后,乔玉凤便鸡鸣起床,先到婆婆房间问早安,然后再到厨房帮厨,吃饭时先服侍婆婆用餐,晚上服侍婆婆睡下后,才回房休息。
相处一段时间后,董母见乔玉凤不但心灵手巧,而且女红也很好,心里很是喜欢,更让董母满意的是乔玉凤的温顺听话。于是,便有了把家中财务大权交给乔玉凤的想法,自己操劳了大半辈子了,也该歇一歇了。可是,还没等这话说出口,乔玉凤便有了身孕,呕吐得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董母不忍媳妇再受累,便把移交财务的事搁置下了。
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疼痛了两天的乔玉凤终于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只听接生婆朝房外响亮地喊道:“是位千金。”等候在门外的董母闻言,便转身离开了,吩咐阿菊去做一碗红糖水荷包蛋送进去。在乔玉凤坐月子期间,董母不曾迈进房来一步,直到满月之后,乔玉凤抱着女儿去正房拜见董母,小孙女才得以见祖母一面。
当女儿半岁时,乔玉凤又有了身孕,久久不见笑容的董母渐渐有了喜色,她不畏车马劳累亲自去城外远郊的灵山寺烧香,祈求佛祖保佑,送给董家一个男丁。为了显示诚意,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董母都会摆供上香祷告。
一个初春的早上,疼痛了一夜的乔玉凤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只听接生婆朝门外响亮地喊道:“是位千金。”等候在门外的董母,便让阿菊搀扶着离开了。躺在床上的乔玉凤又疼又饿,还要照顾哭啼的孩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菊才送过来一碗红糖水。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寒,乔玉凤感染上了风寒,落下了肚子疼的毛病,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乔玉凤不能再生孩子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就是董母,她怎能容忍乔玉凤不生个男孩呢?她怎能容忍董家绝后呢?董家现在的财富和社会地位,可是她付出了美好的青春和全部精力换来的,她怎能容忍辉煌的董家到此败落呢,董家只有越来越兴旺,才能不辜负她这辈子的心血。
于是,董母便给常年在外做生意的董承写了一封信,谎称自己病了,让他回家一趟。接到信的董承不知母亲得了什么病,撂下手中的生意,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当心急火燎的他来到母亲房间时,却看到母亲正端坐在桌前喝茶。董母看见董承回来了,招手让他坐在身边。董承担心地问道:“母亲你生了什么病?”董母平静地道:“心病。”董承很诧异地瞪着双眼望着母亲,董母又缓缓说道:“是乔玉凤不能再生儿子的事。”董承听后,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母亲,你别担心,现在男女平等了。”董母叹道:“傻孩子,女孩早晚都要出嫁的,到时候,我们董家只会人去财空,留下你守着这座空荡荡的房子。你百年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成了人家的了。你说,我们每日的辛苦值得吗?我不甘心啊!”董承听了母亲的一番话,心也凉了,觉得自己每日的打拼也失去了意义。董母望着伤心的儿子道:“只要和乔玉凤离了婚,这个问题就解决了。”董承闻言大惊道:“离婚?玉凤很贤惠的啊!”董母道:“我也舍不得玉凤,但是不能感情用事,谁让她生不出儿子呢。”董承见母亲态度坚决,知道母亲已经深思熟虑不可能更改。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没敢违背过母亲的意愿,他知道母亲的不容易,母亲为他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董承沉思了一会道:“母亲,我保证一定和玉凤离婚,但是我们在一起几年了,也是有感情的,我不想太伤她的心,容我慢慢和她说吧。”董母点头答应了。于是董承便告别了母亲,连夜回外地了。因为他没有勇气当面和乔玉凤提离婚的事,因为他也知道乔玉凤并没有什么过错。
当乔玉凤收到董承的离婚信时,不但没有悲痛欲绝,反而有一种终于解脱的轻松。婚前,乔玉凤和每一位花季少女一样,向往一份纯粹的恋情,向往一个平凡的生活,向往一个长相厮守的人生,可是,婚后每每遇到苦难求助于丈夫董承时,得到的只是一份敷衍,董承并没有去做任何一件能改变她困境的事,任她在苦难中独自挣扎。
可是她呢,是在父母羽翼的庇护下长大的,没有应对苦难的技能,当苦难袭来时,失去了父母保护的她,只能忍受苦难的暴击,当她遍体鳞伤时,只知道痛哭。那一场又一场苦涩的泪水,淋湿了心中那团爱的火焰,浇得火焰越来越微弱,当离婚这盆冷水泼来时,那股微弱的火苗便被彻底浇灭了。
乔玉凤不再对这个家抱有幻想了,她决定离开这个让她饱受苦难的家。她不敢确定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于是便给远在北平的三姐乔玉碧写了一封信,征求她的意见,乔玉碧很快便来了回信,信中鼓励乔玉凤勇敢地走出家门,并告诉她社会不仅是男人的,也是女人的,让她到北平来。乔玉碧的来信使孤苦的乔玉凤得到莫大的安慰,不久她又接到二哥乔兴隆的来信,信中传达了父母支持她离婚,并让她回家居住的想法。原来,是乔玉碧把乔玉凤的遭遇及时回报给了父母,她害怕乔玉凤走了大姐乔玉娇的老路。乔玉凤读完父母的来信,高兴得大哭了一场,她欣慰的是这世上还有人爱着自己,只有父母的爱是不会改变的。
在抚养孩子的问题上,董母坚决不让乔玉凤带走孩子,乔玉凤没有办法,又想到自己确实没有能力供养孩子,也只好作罢。带着分得的一些财产,乔玉凤与孩子们洒泪分别,乔玉凤没有想到,这一去竟是与孩子们的永别。
回到枫桥镇乔家大院的乔玉凤倒是衣食无忧,每日陪伴着母亲清闲度日,远离外界的喧哗。但母爱的天性又时时折磨着她,她牵挂着远方年幼的孩子,仿佛看见了她们站在大门口张望母亲的单薄身影。思念和焦虑使她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不愿再走出乔家大院。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地过了一年,母亲却在一个秋雨的夜里病逝了,失去母亲陪伴的乔玉凤好像丢失了灵魂,母亲是她心灵的依赖和慰藉,她觉得自己好孤单,她觉得生活失去了颜色。她白天呆望着窗外的蓝天,夜晚倾听着雨击芭蕉的声音,恍惚了数日之后,便在一个狂风骤雨的夜里,乔玉凤带着一腔的无奈离开了人世间。
乔玉凤虽然勇敢地离了婚,迈出了新生的第一步,但是她却没有能够后继的勇气,去打破自我的束缚,去破茧成蝶,这才没能像三姐乔玉碧那样得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