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树民进修去北京,
高卫国退伍回老家。
转过年上级下发一道红头文件,明确规定今后部队里提拔任用干部必须得有大、中专文凭,不许从士兵中直接提拔。这一下郑树民想当军官的路被彻底堵死了。但是,何万年还不打算让他退伍,于是把他叫到处长办公室,把上级文件的精神大概的对他说了一下,然后说:“就你那点子文化水平的底子,送你去上大、中专院校去学习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你还想留在部队里干的话,那么你就必须得掌握一门过得硬的技术才行。最近学院要组织一批骨干分子去北京的一家宾馆学习烹饪技术,学成厨师后,转成志愿兵,留在部队里干。咱们处里打算把你也报上去,这可是你留在部队里干的最后机会。你愿不愿意去,你自己拿主意。”
郑树民说:“处长,我一天的饭都没有做过,让我去学习厨师能行吗!要转志愿兵,我不是还有兽医这门技术吗!让我去学习做饭,我还真有点不愿意去。”
“咱们这个单位,连农场都没有编制,更别说兽医了。如果你不想去学习厨师,那么今年4月份老兵退伍时你就得滚蛋(退伍回老家)。”何万年非常严肃的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
郑树民没当上军官,他真的是不甘心,但是他更不愿意就这么退伍回老家。既然已经提不成干部了,那么以后转成志愿兵能留在部队里干,不是也可以脱离农村了吗!那么就听从领导的安排吧。于是他便随同其他六人去北京进修厨师。
按下不提。
一年一度的老兵退役工作开始了。苏光明把高卫国叫到厂长办公室,对他说:“老高,处里的领导安排你今年退伍,你回去准备准备吧。”然后他站起身,握着高卫国的手虚情假意的说:“说句心里话,我是真的舍不得让你走,但是这是上级领导的安排,我也没有办法。俗话说得好,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咱们每个当兵的人迟早都是要离开部队的。”说到这儿,他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先递给高卫国一支,恭恭敬敬的给他点燃,然后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高卫国一听让他退伍回老家,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傻掉了。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当初高卫国知道郑树民没被提成干部是他写的那封匿名信起到了作用,但是后来又把郑树民送到北京去学习烹饪技术,就感觉事情有点不妙,很有可能是军需处的领导已经知道了是他写的匿名信,并且认为是诬告了郑树民,所以才把郑树民送到北京去学习,然后再打发自己回老家。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狠狠的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碾,沮丧着脸说:“我在部队都干六七年了,立过个人三等功一次,大小嘉奖无数次,可以说为军队建设、特别是为咱们农场的建设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就这么让我上不上、下不下的退伍,我是真的有点不甘心。本来我想能在部队里当上个一官半职的,哪怕转成个志愿兵也行,能为军队建设多做一些贡献,自己也可以脱离农村的苦海。看起来这都成梦想了。”只见他的眼睛已经红了,然后带着哭腔说:“厂长,我是真的舍不得离开同志们,更舍不得离开你,求求你去军需处里替我说一说情,把我留下来吧,好吗!”说到这儿,他伏在桌子上掩面痛哭起来。
苏光明上前拍了拍高卫国的肩膀安慰着说:“你现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咱们是军人,组织上让咱们留,咱们留,组织上让咱们走,咱们就得走,总之、必须得听从组织上的安排才对。当初军需处给咱们农场一个提干部的名额我是力挺你的,这你是知道的。这一次军需处让你退伍,我也替你说了不少的好话,但处里的领导说新兵入伍、老兵退伍是吐故纳新,是军队建设铁的纪律,谁都不可违抗的,总不能把所有的老兵都留下来吧!”
高卫国抬起头,擦了擦眼泪,不服气的说:“凭什么让我走?让他郑树民去北京进修厨师。你不是跟我说过他可能贪污了公款,还说他工作不负责任,给那一批小鸡仔喂药喂多了全都给药死了吗!”
苏光明说:“我是跟你说过些这话,但是我也对你说这些只是我的怀疑而已,我还特意告诉你,这话不要说出去。谁知道政治部和军需处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他们把郑树民的提干部的名额给刷了下来,然后让军需处的领导下来查郑树民的账,经核对,郑树民往家里邮的那些钱是他朝亲戚借来的,他给家里邮回去的书是他姑姑给他妹妹的,他往家里邮回去的药品也是他用自己的钱买的,这些都有据可查。说那一批小鸡的死因跟他也没有关系,是怎么死的”,说到这儿,他抬起头看着高卫国接着说:“那一批小鸡仔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最清楚吧!”
高卫国经苏光明这么一问,脸色一下紫涨起来,然后惭愧的低下了头。
小鸡雏刚出孵化场,是需要有一定的温度才行。农场购进来一批小鸡雏,苏光明让郑树民还有养鸡师傅老李他们用木条支起来一个木架,然后从被服仓库要来两床旧棉被蒙在木架上,里面点着一只500瓦的灯泡,就这样一个简易的温室便做好了。那天晚上轮到高卫国值夜班。由于白天他干了一天的活,感觉非常疲倦,他躺在床上便睡着了。一股浓烈的烟味儿把他呛醒后,他发现养小鸡雏的温室倒塌了下来,灯泡把棉被烧了一个大窟窿,冒了一屋子的烟。他赶紧把灯泡的插销拔下来,用水把火浇灭。当他撩开棉被一看,300多只小鸡仔全都被闷死了。第2天一早,他为了逃脱责任,把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向苏光明汇报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宿之间小鸡仔都死光了。苏光明说:很有可能是郑树民给喂药的量大了药死的。死了就死了吧,过几天再到孵化厂购进一批。由于事情不是什么大事,领导也就没有再深究此事,他也就这样蒙混了过去。
后来高卫国听苏光明说,军需处把郑树民报上去提干部,他心里有点不服气,他又想起苏光明说过那一批小鸡仔的死因很有可能是郑树民喂多了药给药死的。于是他把这件事也给郑树民列为其中的一条罪状。后来军需处的领导下农场来查郑树民的账,还一定要弄清楚那一批小鸡仔的死因。他们同苏光明一起找到喂鸡的老李,了解情况,问她那天白天郑树民给没给小鸡仔喂过药?300多只小鸡仔是什么原因一宿就都死光了?老李对领导们说:白天郑树民没有给小鸡仔喂过药,她敢肯定那些小鸡仔根本就不是被药死的。她发现那些死鸡仔当中有被烧焦了的痕迹,用来给小鸡仔当保温室用的棉被,也被烧了一个大窟窿。这说明小鸡仔是被闷死的。领导们弄清楚了这件事情之后,也就不再提及这件事情。
今天苏光明听高卫国还要把这件事情往郑树民身上推,便反问了他一句。他见高卫国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便对他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加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处里的领导也不打算再追究是谁的责任不是谁的责任。所以你也别再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一定要放宽心才行!”
高卫国听到这儿,站起身说:“我听从组织上的安排!我这就回宿舍去收拾东西。”
苏光明说:“这就对了嘛!”然后拍了拍高卫国的肩膀说:“处里的领导说你这么些年为部队的建设,特别是为咱们农场的建设做出过非常大的贡献。让我问问你,在你离队之前有没有什么要求?说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要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高卫国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部队里当上军官,我想,在我离开部队之前能发给我一套干部军装最好,我穿上干部服,戴上大盖帽照几张相,也过一把当军官的瘾。再就是能把我在部队用过的那一套瓦工工具给我,以后我回农村,好用这一套工具去挣钱,养家糊口。”
郑树民没有提成干部,被送到北京去学习厨师,高卫国也被打发回了老家,苏光明厂长的位置便更加牢固了一些。
苏光明是南方人,他比高卫国他们提前两年入伍的,他1米6多一点的个头,长得还特别胖,脑袋长在肩膀上,根本就看不出来有脖子。他长着一双向外鼓鼓着的金鱼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他当兵前在老家学过打算盘,当兵以后被分配到机关食堂,之后代理会计。他的算盘打的特别好,他可以蒙着双眼打算盘,在一次学院组织的各个单位的会计打算盘比赛中他既准又快拿到了第1名。他也就此优点很快就被提拔成了机关食堂的会计,然后又被调到军需处当财务助理。农场开始扩建时,军需处就把他调到农场当厂长。前后脚高卫国也被调到农场来工作,他们俩见证了农场的一步一步壮大,他们俩也是农场建设的主要的领导,但苏光明是干部,高卫国是兵,苏光明是厂长,高卫国是班长,多年在一起的工作,他们彼此都比较了解对方。苏光明在农场那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惯了。他深深的知道郑树民和高卫国对他厂长的位子将构成极大的威胁,这一次军需处领导要把郑树民提起来,说要加强农场的领导班子建设,他心里就有点不舒服,心想:提郑树民还不如提高卫国好呢,所以他在会议上力挺高卫国,但是军需处的领导都说要提郑树民,他拗不过领导,所以他在军需处开完会回到农场,心想,以后郑树民被提起来了,高卫国他会怎么想,他们俩是同一批兵,他一定会恨我没为他说好话。我要让高卫国知道,我是力挺他的。于是他吃过晚饭后就把高卫国叫到厂长办公室,对他说:“卫国,自从你来农场工作,咱们哥们就一直在一起,我对你咋样,你是清楚的。”
高卫国点点头肯定的说:“那是!咱哥们的关系那是杠杠的,你和我那是没的说!”
“在咱们农场你和郑树民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如果在你们俩之间非要分出高低的话,我认为你更胜他一筹。但是有一点你还真不如他。”苏光明说到这儿,从衣服兜里掏出香烟,自己先点燃一支,又扔给高卫国一支,然后把身子往后一仰。
高卫国自己抽着烟后,站在对面等着他往下说。他看苏光明身体往后一仰,慢吞吞的吐着烟雾,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说我哪一点不如郑树民?”
苏光明往下摆摆手,示意让他坐下,说道:“郑树民和上级领导的关系处理得就是比你强,军需处的领导对他的印象就是比你好,他就是比你会来事儿,这一点你服不服!”
高卫国听后不屑的说:“只会一味的阿谀奉承领导,说白了就是溜须拍马,那算是啥本事啊!”
苏光明不无感慨的说:“你还真别小看了这会溜须拍马,在提谁不提谁,谁去谁留的关键问题上,领导上的一句话就是起决定性的作用。”说到这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的往出吐着烟雾,用他那鼓溜溜的眼睛盯着高卫国说:“实话对你说了吧,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这一次军事处给咱们农场一个提干部的名额,我把你报了上去。结果处里的领导说你居功自傲,自高自大,目无领导,说郑树民虚心好学,工作认真,然后把他报了上去。”他看见高卫国的眼睛在往出窜火,然后把声音压得很低说:“我看他郑树民好像有点问题,上一次我去他的宿舍, 看见他往家里邮了200元钱,还有一堆的药品和一摞子书籍。你算一算,你们这些年的津贴费加在一起,一分钱不花的话,也就是三、四百块钱。他哪儿来的这么多的钱?我怀疑他是借给农场猪、鸡治病买药的机会贪污了公款。还有,上一次咱们农场购进的那300多只小鸡雏,怎么就一宿都死光了!我怀疑是他给它们喂药给量大了药死的。(高卫国心里明明知道那些小鸡仔是怎么死的,但他听苏光明这么说,也不反驳。)这些只是我的怀疑而以,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高卫国听到这,已经被嫉妒之火烧昏了头,他想,郑树民是我们同一个大队的同一批兵,现在我们两家又住在同一个屯子里,谁不知道他当兵前一个大字都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他的那点文化还是我教给他的,他要是当上了军官后,穿上干部服、戴上大檐帽回到屯子里一显摆,我这脸可往哪儿放。他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于是他愤愤的离开了厂长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宿舍,拿起笔和本儿,来到储藏室,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奋笔疾书,把他所听到的,还有他平常所见到的郑树民所有的缺点错误罗列出10条罪状写成一封匿名信,连夜送到政治部的办公室,他见门锁着,便从门缝把那封信塞了进去。
高卫国自从把那一封匿名信塞进政治部办公室的门缝里后便开始后悔,以至于他这一辈子也没有能从那个阴影中走出来了。他退役回到家后才慢慢悟出来真的是被当“枪”使唤了,这一枪既打掉了郑树民提干部的机会,也把自己打得名声扫地,背上了卑鄙小人的标签。
第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