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麟叶知命是真的头晕,一躺下就睡着了,他很需要这片刻的安宁去恢复。但方丈室中这一刻虽然安宁,外面的人间却是血染皇城,惨绝人寰。
有来有去等六位僧人听着寺外不绝于耳的喊杀声哭泣声,始终睡不着。佛珠最后缩到叶惊麟的怀里,才脸色青白地睡去。厢房外不断传来一个又一个金国人胜利的捷报。
“中原皇帝被捉了,皇帝老儿的老子、老婆、嫔妃、帝姬王子也被捉了。”
“皇族被一窝端了。”
“皇城守军全部投降了。”
“皇城的七十二处粮仓已被金国军队占据。”
又过了半天,皇城十二座城门全部陷落到金国人的手中。不断传来令中原皇族投降的消息:
“金国宗望王子从投降的叛军那里得到了中原二美的画像,向皇室指名索要这两位女子。中原二美之一的福金帝姬已经被皇帝送出,献给了金国王子。另一位美人是朱皇后的妹妹朱阿丽,则不知所踪。”
“金国宗望王子下令颁布全城安民告示,禁止金兵屠杀滋挠百姓。皇城每日巳时至未时开通贸易集市,百姓在这六个小时中可以出门互市,其余时间则禁止随意上街行走,必须停留在户内。金国王子目前正与中原皇帝磋商退兵索赔相关事则。”
由于金国王子宗望的安民榜,皇城的喊杀声在傍晚前平息了下来。皇城的空气中却仍弥漫着挥不去的血腥味和烧焦味,以及帝国被击溃后种种的无尽哀痛。
叶惊麟这一觉呼哧呼哧地睡到子时还未醒。
六僧侣围在他床前,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个仿佛睡死了过去的人。
佛珠一脸嫌弃的说:“这个醉鬼,真能睡。我觉得我们把他抬出去卖掉他也不会醒过来。”
有来等五位年纪稍长的僧众连忙摇头说:“叶公子是贵人,能够处变不惊,天掉下来也当被子盖,这是福气。小师弟别胡说。”
佛珠不解说:“能睡就是福份吗?那猪栏那些大肥猪不也是特能睡吗?”
有来脸一红,讪笑道:“畜牲怎么能和人来比。”
佛珠笑道:“原来畜牲能睡就是笨,人能睡就是福份?可方丈爷爷不是曾说过,天下所有的生灵都是平等的吗?何以在师兄这里又有了三六九等了。佛珠不懂。”
这时,一只大手放在了佛珠的小光头上,朗声笑道:“你不懂,是因为你睡的没我多。等你比我睡得多的时候,你就懂了。”
佛珠一听那笑声,知道叶惊麟终于睡醒了,转身张手就一个熊抱,幽怨地说:“我担心你酒精中毒,醒不过来了。”
叶惊麟感到心中莫名地被刺痛了一下,这种被担心的感觉,他曾觉得很遥远,此时却又极真实。他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睡一天了。你们不会一天都没吃东西吧。”
佛珠连连点头。
僧人有去脸上一红,说:“叶公子没醒,我们可不敢招惹那些金国人。”
叶惊麟赶紧起床,走到厢门前,双手一展,拉开房门,对守候在门外两侧的金国卫卒说:“赶紧准备八人份素斋,我们要吃宵夜。”那气势,丝毫不客气。
两名打盹的卫卒冷不防叶惊麟半夜突然跑出门来要吃吃喝喝,连忙应诺,赶紧去准备素斋。
佛珠看着门口那道背影,深感佩服。他小小的心灵忽然觉得,做一个男子汉就应该像叶先生这样子,肆意自在,又无拘无束。
热气腾腾的素斋很快就有人端了过来。叶惊麟接过后重新关上了厢门,招呼众僧一起用斋。
叶惊麟咽了几口,突然说:“咦?寺外的喊杀声怎么没了?难道百姓们被杀光了?”
僧人吾明说:“金国的宗望王子颁布了安民榜,以后皇城内每天有六个小时互市,其余时间禁止百姓上街,市面于是很快就平静下来。宗望现正在和帝国皇帝父子商磋退兵的补偿条件。金国人开出的赔偿是金1000万锭、银2000万铤,缣帛2000万匹,马7000匹。让人气愤的是,帝国皇帝两父子竟然全盘接受金国人的要求乞降。”
僧人有来说:“皇帝让禁军去百姓家勒索钱财,皇城内金银财宝、布帛、骡马,正被他们洗劫一空,朝廷还下令逮捕和杀害违反安民榜上街的抗金市民。涣涣帝国的皇室,行径竟如此耻辱无能。”
僧人如至悲伤地说:“帝国皇帝早已花光了国库,给金国人赔款的钱财只能靠全部从城中百姓兜里压榨,城中粮食现在成倍涨价。然而估计就是把整皇城刨个遍,也远远达不到金国人提出的要求。”
僧人吾德亦伤感道:“古人云苟政猛于虎也,如今才知道朝廷腐朽无能更毒于鸩!朝堂上,由上至下净是可耻可恨的投降派,可怜全城无辜百姓却要陪着这个无药可救的帝国一起殉葬。”
没有说话的僧侣有去和小佛珠闻言都难过地停下了筷子。
叶惊麟吸溜了一柱面条,道:“哎,快趁热的吃,想拼命也得先吃饱吧。这可是金国人半夜起床给我们煮的宵夜,不吃个痛快可就太客气了。”
六僧并没有动筷子。
年幼的佛珠难过地说:“叶先生,你睡着的时候师兄师叔们说了许多外面的事情,他们说死了很多人……佛珠很难过,已经吃不下食物了。”
叶惊麟顿了一下,凝视着小沙弥,说:“古医书说,人的心若是难过,就会轻则导致眼花,再严重些还会眼瞎,你是不是想看不见东西?”
佛珠连忙摇头。
叶惊麟放下面碗,走过去坐在佛珠身边,搂着他说:“没错,是死了很多人。也许整座城都死绝了。如若你还没有死,出到外面后你能为死去的那些人做些什么事?”
佛珠认真地想了想,小声说:“我能为他们念诵往生咒,让他们灵魂得到超渡。”
叶惊麟点点头,拍拍佛珠的小脸蛋,说:“没错。你若眼瞎了,或者没力气了,能去为已逝的人做超渡吗?”
佛珠说:“不能。”
叶惊麟柔声道:“那快把斋食吃了,尽量地多吃。吃饱了才有机会做你能做的事。那些死人啊,抢劫啊等等不公平的事,并不是你有能力去改变的。一个和尚,修的是佛,没必要心生妄念,也没必要去记恨。天道公正,有些事做下了,该要还债的总归是跑不掉的。”
叶惊麟环视众僧,说:“心生惧意,人之常情。但天光方丈生前不是常教诲你们,修禅之人,修的就是忘却七情六欲。如果紧张、害怕、悲怜、愤恨这些情绪一产生,你们就忘了戒律,那还修行个屁?不如早点还俗,回家去做个寻常百姓岂不更逍遥快乐?”
众僧均有所悟,都点头道:“好,叶公子,我们吃!”说完,一起拿起筷子,拼命地咽着各自的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