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尖厉地呼号,大雪压没有停过,无止境地笼罩着大地,仿佛要将这座巨大的皇城埋葬一样。
完颜阿踏只留下了十几个随从将军住在报国寺,其余的部众都驻扎进了金营。他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街道上没有了他的用武之地,而是因为他喜欢和叶惊麟这个人喝酒。
叶惊麟是个酒徒,亦来者不拒。
两人从下午喝到晚上,又对干了一碗。叶惊麟舌头有些打结了,笑道:“小踏,听说你们军营现在可是多姿多彩,皇家给你送去了许多好东西劳军。”
完颜阿踏打了个酒嗝,笑道:“叶公子,你这就不对咯,竟然趁着喝酒向俺打听军机之事来了。不过,你我投缘,告诉你也不妨。你们中原的皇室、官员们已经献上了数千名女子,千多名女乐师,数千艺匠进我们的军营劳军。另外,这群昏庸无能之辈还正在焦头烂额地凑拼赔款给大金国。这等皇室,当真懦弱无耻,在我们金国人眼中,简直就是贱如蝼蚁,哈哈哈。”
叶惊麟听了,眼中寒光闪烁。
完颜阿踏说:“叶公子,你是为数不多让俺佩服的中原人。来,再喝!”
……
喝倒了完颜阿踏,叶惊麟左右看着四下无人,一个纵身,轻飘飘地上了屋棱。
举目望去,整个皇城除了金军兵营灯火闪烁,四处一片漆黑死寂,如冥界地狱无异,其间还隐约传来百姓家的无数悲泣哀号。
叶惊麟双手抱膝,蜷着身坐在屋棱之上,出神地呆望着这个黑天暗地的世界。上空中,层层黑云压顶,夹杂着冰雹暴雪,从北方草原方向,一路朝着皇城肆虐而来。他任由寒风恶雪击打着身体,可是这样仍旧无法让他的思维清晰和冷静下去。
他烦躁地呢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做?”
他把衣衽扯开,闭合双眼,低声念道:“在这乱世中,若是老师您的话,当如何做?难道我们千古一脉的寒门道法也无所作为吗?叶惊麟,安静。你必须完全安静下来,尽你的修为推演出一切有机会出现的转机。”
霜雪在他的发梢上结了冰,北号刮得他的披肩腊腊作响,他浑然不觉,像一座冰雕坐在漆黑的夜空之中。
只听他沉吟道:“方案一,斩杀狗皇帝,另立新一代皇帝。然而纵观皇裔三千,皆沉糜溺色之徒,杀掉一个晕君又将上来一个同样的货色。观及眼下,帝国已破,整个皇族都只顾着如何继续衣食无忧,不惜根刮百姓以挖肉补疮,一昧朝金人舔靴乞降,这种无能无耻的皇族,又岂有药救?方案一,根本没有出路。”
“方案二,那位金国王子似有仁慈胸怀,或可尝试游说他来维护满城百姓。然而此人身位凶兵之首,心性阴晴不定,期望依托他好比痴人说梦。方案二同样行不通。”
“方案三,杀出城去求援兵,邀各路中原守军入京勤王。然而各路如今都有金军守堵,远水一时亦难救近火。方案三也难有成效。”
“方案四,激励百姓暴动,驱逐金军。然而皇城百姓历来依附在天子脚下,随着朝堂上下集体投降,现在只是一盘散沙。加上一夜间从天堂坠入地狱,民生惨淡,人心崩溃,百姓再难生起绝死拼命之意。若只是少数义士勉强行事,事败后也将招致金兵满城报复,方案四……难以实施。”
叶惊麟懊恼地扯着头发,痛苦地吼道:“浑沌乱世,乾坤错位,日月无泽,想不到竟然这样的棘手。我绝不相信,天地不仁,以黎民为刍狗。有的,一定有解局办法,只是我没想到!生门,生门在哪?”
念着念着,他竟如老僧入定,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仿佛已在这恶劣的风雪中熟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顶上传来一阵极细密的脚步声,远远而来。直至经过叶惊麟的时候,一条纤细的身影哎哟一声,扑倒在屋顶上,然后发出一声轻叱:“我靠,是谁这么坑,竟摆这么大一块石头在屋棱上。”
随着屋顶的积雪被抖落了一片,那道身影窸窸窣窣地滑行了数步,才在瓦顶上稳住了身形。
只见她坐在屋顶上,轻轻地揉着脚踝。
另一道纤细身影飘至她的身边,关切地低声说:“姨母大人,您还好吧?咋不看着路呢?”
摔倒的身影娇嗔道:“谁会想到有人在屋顶上放绊脚石嘛?我靠,还这么大一块。”
她站起身来,朝叶惊麟走去。直到走近了,才发现绊倒她的并不是大石头,而是一个“冻僵”了的人。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风雪蔽月的漆黑暗夜,想要发现一动不动的叶惊麟,说实话还真不容易!也难怪这位倒霉的夜行人被冷不防地绊倒了。
另一位夜行人也走近叶惊麟,看了两眼,竟咦的一声轻唤出来:“是他?”
那被绊倒的夜行人刚摔得两眼冒星星,眼神一时还不太好使,就凑前去辩认,口中并念道:“是谁?”
身材略高的夜行人轻语说:“昨夜报国寺那位……小厮。”
那摔倒的夜行人此时也看清了那块“大石头”,杏目一瞪道:“是这个金国的狗腿子。呸,臭死了,还一身酒气!酒色之徒!竟然还在大雪夜没事跑到屋顶上睡觉,原来还是个疯子!”
这两位夜行人,正是中原二美之一朱阿丽和皇后的护卫李玉。
朱阿丽蹬了叶惊麟一脚,娇声道:“合着刚巧,我这就结果了这个狗腿子,为民除害。”
李玉看着冰雕一样的叶惊麟说:“走吧,姨母大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他冻成这样了,怕是不死也半条命了。”
朱阿丽沉默了一下,说:“好吧,杀他也脏手。那个,李玉,你能不能别再叫我姨母大人了,成吗?这样我很危险啊。”
李玉连忙说:“好的,丽姨。”
两位少女说完,拉着手又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叶惊麟这才慢慢地打开了双眼,自言自语道:“丽姨?姨母大人?她是那位朱阿丽?”他揉了揉脸上的脚印,喃喃道:“她干嘛要蹬我?是她自己没看路,又不是我故意绊的她。我还没怪她突然跑出来打断了我在这推演局势呢……为啥我又是金国狗腿子?真是莫名其妙的女人。”
叶惊麟遥望向南面天空,天际的尽头之处才依稀有一小处略显静朗,便冷哼道:“紫薇星南逃,看来以后中原会有新朝在南方踞险另立,但看上去星光浅淡,将来仅是苟延残喘罢了。可怜的是这城中一百多万手无寸铁的落难百姓,在这个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外获金军兵灾,内受官差穷凶根刮,陷身于水火之烈无从自拔。”
说完,他根本没去理会身上厚厚的冰霜,长吐一口酒气又重新闭起双眼,喃声道:“刚才推演到第四个方案……”
叶惊麟眉关紧锁,再次运起神秘的独门道法,全身入定,进入到天人交战的冥想中。时势凶险,全城百姓命运旦夕难料,必须找到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