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早,皇城中乱哄哄的一片,惊叫声哭喊声交错,此起彼伏。
在报国寺宿醉一夜的叶惊麟也被吵醒了,双手揉着一头墨绿色的头发,正看见一位僧人慌张的跑过来,便问道:“大师父,咋回事了。”
叶惊麟和报国寺的老方丈烛燃大师是忘年交,这位僧人也自然认得这位青发少年,便匆忙中回头说道:“叶公子,皇城被金国人攻破了。金国的铁骑正在城内捉人夺物!他们的铁骑凶悍,无数百姓被杀,公子快赶紧逃命吧!”
一醉醒来,竟然山河变色!变成了暗红的血色。
叶惊麟明皓的星目中双瞳一缩,倒抽了一口凉气。皇城城高墙厚,按理金国人的铁骑是短时间攻不破的。加上腊冬无食,金国人很快就会退去。没想到最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
“任何帝国的崩塌,从来都不是因为对手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内部的破坏。皇城被破,一定是守着城门的军官投降变节了。”叶惊麟无奈地长叹道。
他转身往寺内大殿的方向疾行而去,其间不断有僧人沙弥从寺内背着布包袱仓惶跑出。
谁也没有留意,两道如星光般寒冷的奇异光芒正流转在叶知命的瞳孔中——此时这位少年正看到一幕他平生极少观测到的诡异气相!
他发现,几乎每一位逃离的僧侣身上都顶着三把浓黑的生命之火,这正是一个人类寿命剩下不超过半年的短命气相。而且那些僧侣身上的三把黑色焰火,已经显得模糊不清——这种气相,就是说明这些目前仍鲜活的生命,都将会活不过当天!
只有传说中的修仙异人,才能看到人体上这诡异的三把火。
天下有许多修仙门派,叶惊麟所修的寒门道门是其中传承极古老的一派。相传寒门道门,千古一脉。上千年来,每一代都仅有一位传人。寒门道门的道法相传得自真正的神仙,最弱也能观人生死,稍强者能推演未来,天赋极高者能给世间人增寿减命。在修仙界中,寒门道门的传人被称为“改命人”。
当今这一代的寒门继承者却极少在江湖上露面,近二十年来有传说寒门道门已经断绝。谁也想不到,这位时常来报国寺中品酒论佛的俊朗少年竟然就是寒门当今的唯一传人。
叶惊麟神色黯然道:“大难临头鸟各飞,修禅僧人不免俗。可怜可笑佛佗道,荣华盛世一朝溃。只可惜我还没有悟出增寿的道门神通,救不了这些人。”他避开外涌的僧群,径直往寺内奔去。
大雄宝殿之后,是方丈室。叶知命一步跨入,便看到他的挚友天光大师已端坐在罗汉床上,垂目圆寂。
叶惊麟大吃一惊:“大师,你明明是百岁福禄体,至少拥有百年阳寿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死去?难道这就是你的六道佛法的功力,竟然能更改生死簿?你果然不愧是一代高僧!”
他向天光大师的法身拜了三拜,说:“老朋友,一直没告诉你,我叶惊麟就是千古寒门的当代改命人,可惜再也没有机会当面相告了。此生能和你成为朋友,互相切磋哲理,谈笑竹墨间,真是我之所幸!”
叶惊麟轻步上前,伴坐在天光大师身边,谓叹:“大师,其实你何苦陪这个帝国一起逝去?它不值得你这样做。这个世界少了你这样的一个有趣之人,就会变得更加的无趣了。你是想苦闷死我对吧,哈哈。”念着念着,少年竟然孤独地苦笑起来。
这时,方丈室厢房外传来一阵磕磕碰碰的声响。叶惊麟闻声抬头看出去。
只见一个小沙弥正满脸通红吃力地拖弋着一张木长梯子来到厢房门前。
叶惊麟眼中星光大盛,盯着小沙弥,脸上露出不可思异的表情,失声道:“百岁福禄体!大师的百岁福禄体?”
只见那小沙弥双眼红红的,显然刚哭过。泪痕还挂在小脸蛋上,被腊月的寒风吹得红通通的。
叶惊麟认得这个小沙弥是天光大师平时带在身边最关爱的僧童,名叫佛珠。据大师说,小佛珠自幼就在寺庙里成长,现在才六岁。
叶惊麟清楚地记得,他之前看偏整座报国寺里,就只有一位百岁福禄体的异人,就是他的老朋友天光大师,而这位小沙弥并不是。他稍加细想,逐渐明白了所发生的事,喃声道:“原来,老朋友你把自己的百岁福禄寿加到了这小屁孩身上了啊。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六道佛法啊。”
寺中的僧人们都在逃跑,小佛珠却没有走。
佛珠认得叶惊麟,向他点了点头。叶惊麟强打微笑看他点了点头。
佛珠吃力地将那把木梯子竖了起来,靠在了门廊上。他轻手轻脚地爬上了梯子,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喳喳叫的雏燕,双手捧着放回了木梁上的燕窝里去。
叶惊麟这才注意到,一对成年的燕子正围着重回巢内的雏燕欢喜地扑棱着翅膀。
佛珠看着一家团聚的燕子,默默地轻诵了一句佛号,便小心地退下长梯子,不再打挠燕子一家。
叶惊麟朝佛珠说:“嘿!小鬼。”说完,招招手让他过来。
佛珠抿着嘴,一边看着逝去的天光大师,一边走到了叶惊麟的身旁。
叶惊麟轻轻地搂着不住颤抖的佛珠,揉了揉那光头脑袋瓜子,温声说:“那个,你也知道,方丈圆寂了,众僧们都四散跑出寺去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佛珠这时哇地一下张开了嘴,趴在叶惊麟的膝盖上哇哇哭了起来,大声说:“方丈爷爷圆寂了,师叔师兄们都不要这里了,听他们说在外面皇帝也被捉了。叶先生,佛珠心里特么的害怕极了!呜呜呜,别丢下我一个人好吗?叶先生!”
佛珠的小手使劲地抓着叶惊麟的大腿。叶惊麟咧着嘴心道:“痛。这小屁孩手劲还挺大,怪不得搬得动那张大梯子。”
叶惊麟一弯身,把小和尚抱起,用手拭了拭在他脸上海涌而出的泪花,笑道:“好了,别担心了。我都抱着你喽,你相信叶先生不会丢下你了吧。”
佛珠渐渐收起了哭声,嘟着嘴说:“叶先生刚才向我招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叶惊麟诧异,赞道:“真聪明。”
佛珠搂着叶惊麟的脖子,说:“先生会带我逃走吗?师叔师兄们都跑出去了。”
叶惊麟抬头看了看屋梁上的燕巢,自言自语地轻声说:“大厦将倾,巢复何安?皇城已破,你这个小屁孩又能逃得到哪里去?”
这时,寺中又响起了许多纷乱的脚步声,还有阵阵惊呼声。吵杂声渐渐向方丈室这边传来。
佛珠紧张地环搂着叶惊麟的脖子。叶惊麟轻拍着小沙弥,说:“你是个男子汉了,别害怕。”说完,单手抱着佛珠,正襟在天光大师旁端坐,冷眼看着向方丈室跑过来的人。
首先冲进来的几个满身血痕刀伤的僧人,都是刚刚逃出报国寺的僧众。他们在门外看到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叶惊麟和天光大师遗体,便狼狈地扑入方丈室,瑟缩在地板上。这方丈室,已经是他们最后可以藏身的地方,显然报国寺已被金国人杀进来了。
不消片刻,厢房外排列了一列手持长弓利剑的金国步卒,水泻不通地围了一圈。队列中传来一个粗狞的笑声,喊道:“那个老秃驴呢?”
有人回禀道:“伍长,这里是方丈室,天光大师在里面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