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啪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转椅转向窗子的方向，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咬着嘴唇半天沉默不语，一支笔在她修长的指间刷刷转动。
欧凯迪坐在另一边大气不敢出，偷偷给消失了几天的乔琳娜发信息：“你死定了大姐，你把她惹毛了！”对面依然不回复，他继续发：“老大的耐心是有限的，赶紧出现！否则我绝不帮你收场！”依然没有回复。
欧凯迪内心疯狂吐槽，我做错什么了要夹在两个女人中间？
突然啪的一声，苏立手上的笔掉落在地上，笔身和笔帽带着隐忍的怒气分离，欧凯迪胆战心惊地抬起头，老大转回身，平静无波地对他说：“你去财务部，叫他们系统发短信通知乔琳娜停发工资。”
欧凯迪惊愕地看着她，这么狠的？不至于吧？他还想着解释两句，苏立已经低头做事，一副没得商量的冷漠样子，他只好到财务部去找财务经理许穆。许经理也皱眉不语，但在公司老大的话是绝对的圣旨，他只能照办。
五分钟后，苏立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人，直接按了免提。乔琳娜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苏总，公司怎么给我停发工资了？我做什么了给我停工资？？”玩命加班、批评打击、甚至辱骂都行，薅走心爱的男人也认了，但是！谁断了我的粮跟谁急！
苏立丢出三个字：“问财务。”
乔琳娜继续气急败坏：“我问过了，他们说是你下的令。不就是没来公司一个礼拜吗？我部门的工作哪一项没在推进？我没在公司，可是我在履职啊！”
苏立又丢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字：“哦。”
坐在她对面的欧凯迪已经忍不住捂嘴偷笑了。乔琳娜气结，软下声音辩解：“是是，按照员工守则，中层以上员工不应长久无故离开岗位，但我这不是生病了嘛……”
苏立打断她：“我没有收到病假通知。欧副总也没有。还是说你跟远在国外的苏副总请假了？”
那边心虚地不敢说话，也不敢挂掉电话，就那样保持联系，听着这边苏立跟欧凯迪交接工作，公司向来运转快、效率高，又正是启动下半年各项任务项目的关键时间段，自己却以不舒服为由，龟缩在角落，确实说不过去，乔琳娜在那边已经内心煎熬、如坐针毡。
苏立安排完工作，才发现电话没有挂断，她凑过去说了一句：“给你二十分钟，滚来见我。”不等答复，就直接按断了通话。
过了一刻钟，乔琳娜邋里邋遢地出现在苏立办公室，倒也不是她故意如此不修边幅，而是在家窝了一周，每天吃吃睡睡画设计图，过着晨昏颠倒的日子，遥控指挥一下不得不处理的工作，其他来电、信息、邮件一律不应，整个人颓丧到底。
接到“滚来见我”四个字，她懵了一分钟，想到那个女人说一不二冷硬到底的做派，吓得一激灵，总算是从数日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她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洗了把脸，找一身正常的衣服穿，西裤扣不上扣子，裙子拉不上拉链——作息混乱、吃喝无度的后果，对于易胖体质而言，就像吹气球一样立竿见影地圆了一圈……
只剩不到十分钟了！而从租住的屋子到公司，日常需要步行十五分钟。心如死灰的乔琳娜心一横，拉开门狂奔，于是她气喘吁吁冲进欧凯迪办公室的时候，身上套着一身棕熊居家服、脚踩皮拖、面皮浮肿暗黄，头发打结支棱，形同莽汉。
欧凯迪大惊失色，手掌在鼻子前拼命扇着：“天啦，乔琳娜你就像一块臭豆腐！恶心死了，不准在我办公室！”乔琳娜却冲上去拽住他胳膊：“哥，哥！全世界最能干最善良最帅气的凯迪哥！救救我，我不想被炒鱿鱼！”
欧凯迪忙不迭地躲着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自己找老大去！”乔琳娜追逐着他：“不不，你不陪着我去，我铁定会被踢出来，你替我说说情，我给你当牛做马，不不，以身相许都行！”
“呸，呸呸！谁要你以身相许！”欧凯迪慌不择路地围着办公室跟她兜圈圈：“别靠近我！我陪你去还不行吗？”乔琳娜小媳妇一样小碎步跟在欧凯迪后面，欧凯迪轻轻敲了一下苏立虚掩着的办公室门，推开一点把乔琳娜带进去，飞快地说：“苏总，乔琳娜来向您递交辞职申请！”飞快地冲乔琳娜吐吐舌头，飞快地转身跑了。
乔琳娜气得冲他爆笑着兔子一样逃窜的背影大骂：“欧凯迪你耍我，你死定了！”心虚地回转身，苏立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如同枪口，黑洞洞地瞄准她，她立马就觉得背后直冒冷汗，手脚都无处摆放了——现在她这副鬼样子，油腻发霉，她已经深深地鄙视厌弃自己。
苏立总是有一种冷静的威压感，不说话的时候尤甚，天气很热，但她还是觉得手脚发凉。苏立不开口，她也不敢开口，就这么僵直地立着冒汗，她心里盘算了半天，鼓起勇气说：“我错了，请你不要炒我鱿鱼，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不单纯因为公司的年轻、开放、高效，不单因为公司里一群闪闪发光的人相互成就，也不单因为这份工作的丰厚薪资待遇，而是她不能没有为梦想奔跑的生活，不能想象离开珠宝这个行当、重新回到曾经四处打工迷茫浮躁的状态，不能！跟这个比，三个游柏安也能放弃！
苏立没有说话，低头忙手上的活。
“我从小就是个普通人，没考过第一名，没有被夸奖过，我不好看，皮肤不好，还胖，我也没有什么优点长处，我太挫了，一直到我在超市遇到你、你给了我名片，我的生活才开始充满了色彩。我爱这份工作，我爱珠宝，我爱看你像颗红宝石熠熠生辉。所以，请不要辞退我，之前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加倍努力工作。”乔琳娜声音发哽，说得很急很快，胸口因为激动而起伏，两大泡眼泪含在浮肿的眼里。
苏立从电脑前抬起头，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跟我来。”起身往外走，乔琳娜赶紧抹抹眼泪，跟上她的步伐。苏立带着她一直出了公司，上了车，一路没有说话，她也不敢问。
她带着乔琳娜熟门熟路地来到一家健身房，径直走到拳操区，对教练点了点头：“给她找身衣服。”没一会儿，她已经换好装备出来，和陪练员切磋起来。
乔琳娜那边却有点磨蹭，她原以为自己这么肥壮的身体，很难有合适的背心、运动裤，毕竟电视、网络上那些健身博主，都是长腿细腰的利落身材。没想到服装区却从XXS到5XL，号码齐全，款式齐全，颜色多彩。她换了几套，都觉得自己丑爆了，大象腿、猪肚子、水桶腰……
扭扭捏捏换好衣服走到训练区，双手交叉在身前，徒劳地想要挡住腰腹之间的肉，苏立已经完成热身，汗水顺着短发滴落，乔琳娜不合时宜地想，这女人流汗都这么带感，有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苏立眯着眼，冷声对她说：“集中注意力，护住要害，尽力打我而不是被我打到。”话音未落，她已经疾冲上来，伸腿就是一扫，乔琳娜十分干脆地应声倒地，身体重重撞击在地上，疼啊。
苏立格斗姿势站稳，低喝道：“起来！”乔琳娜爬起来，学着苏立的样子站好，双腿分开，膝盖微微弯曲，不等她有准备，苏立上前两步挥着拳就揍上来，拳拳到肉，落在她的腰腹、肩膀，她完全被打得不知南北，尖叫着护住头躲闪。
苏立一边挥拳一边喊：“不要躲，不要后退！回击！”她长腿一撩，乔琳娜又重重砸在地上，顿时眼前如同一群小蜜蜂疯狂飞舞，趴在地上喘得像头熊。
苏立大喊：“起来！”
乔琳娜咬着牙把自己从地板上拖起来，勉强站稳，什么都来不及想，苏立已经又攻上来了，拳脚如同雨点落在人形沙包上，乔琳娜咬紧牙一声不吭，拼命睁大眼睛看清眼前动作便捷飞快的人，护住头脸闪躲，但也一步都不肯后退了。
不知道被撂倒多少次，也不知道身上挨了多少拳脚，每一次倒下，她都咬着牙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只要没死，就必须站起来！
旁边两个教练被苏立提前叮嘱过，不管什么动静都别管，所以他们只是伸头瞄瞄，默默走开去清理归位器材，一点都不敢上去插手。
苏立呵斥：“回击！回击！冲我挥拳！看腿！”邦的一声，乔琳娜又被撂倒在地，浑身如同被拆碎的破偶，总是被动挨揍，总是躲闪退缩，真是够了！！
不就是像鸵鸟消失了几天吗，不就是失了个恋丧几天吗，不就是给公司造成了一些损失吗？这又是开除威胁、又是不由分说暴揍的，还有完没完了？她怒从中来，艰难地爬起来，双眼瞪着苏立，嘶吼道：“来啊，你来啊，接着揍我啊！”
她学乖了，不再毫无章法地挨揍，扎稳重心，注意力高度集中，尽力躲闪。但太难了，苏立的拳腿仿佛长了眼睛，还会拐弯、会预判，无孔不入，即使她全力应付，也还是个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人形沙袋。
眼看苏立冲上来了，乔琳娜内心如同熊熊火焰燃烧，大喊着冲上去，管你什么招数，不管不顾拦腰抱住苏立，两条胳膊死死捆住她上身，将她扑倒在地，全身铁实地按压上去，不管苏立怎么踹、挥拳、肘击、挣扎，如蛆附骨就是不松手，在地板上翻滚、撕扯，发出瘆人的叫喊，直到两个人都被汗水湿透，全身绵软地瘫在地上大喘气。
渐渐平息下来，乔琳娜沉重地压着苏立，苏立气息艰难，胸肺都快被她压炸了：“放开。”乔琳娜形同一堆死泥，听到这话，全身最后一点死磕的力气散了，但无论如何没办法翻身让开。
苏立屏住呼吸，暗暗运气，膝盖猛力一顶，把乔琳娜掀到一边，叉着腰站着匀了半天气，看着乔琳娜滚得满身臭汗、头发散乱，死猪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忍不住失笑，抬脚踢踢她：“起来。洗澡去。”
乔琳娜把自己捡起来，拖着大象一般沉重的双腿，追赶着苏立走向电梯的步伐，此刻她体会到了超重美人鱼在岸上行走时如同脚踩利刃的痛苦。
电梯间、走廊里、澡池子和汗蒸屋里的人见惯不怪地看着每一位进来的客人，微笑着礼貌问好，没有人在意你是不是发胖，是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是不是衣裳破碎狼狈不堪。
苏立边走边说了一句：“大家都忙，谁会看你？”乔琳娜突然就很释然，尽量挺直疼痛的身体，是的，世界那么大，大家都很忙，你以为的不完美，真的没有人在意，为此烦恼瑟缩，属实没必要。
在浅蓝色热气氤氲的热水池子里泡了一阵，全身放松下来，她们裹着白围巾来到按摩房，趴在按摩床上，享受按摩小姐手劲恰到好处的精油按摩，熏香淡雅，音乐宜人，精油安神，按摩小姐的双手犹如春风拂面的季节，犁耙从僵硬冷凉的土地上耕耘而过，舒适熨帖。乔琳娜被暴揍一顿之后，受到这样的对待，如同在云端漂浮，她舒服得哼哼唧唧。
苏立的声音从隔壁床悠悠飘来：“没有哪一粒宝石生来惊艳。要盛放，就要经得起反复的锤炼和苦难的雕琢。”
是的，从事珠宝行业的人都知道，几千万方沙土里才淘得出来那么几公斤矿石，经过初步打磨，大部分都折损了，所得到的核心，与一般石头比起来，也只是多一点色彩和通透感而已。经过淬炼，精心设计，细心打磨，一颗并不美丽的石头，一层一层褪去粗粝的外表，一直到躺在丝绒底的台子上亮相，在众多色彩艳丽、光泽夺目的宝石堆里，散发着自己的光芒，等待着人们的惊叹，一鸣惊人之后也许百般波折，不断刷新身价，才最终成就了独特的价值。
乔琳娜突然心里一热，泪意汹涌澎湃，如同一个在湍急凶险的河流里，受尽委屈之后终于上岸的孩子，失声痛哭。按摩小姐丝毫没有停顿，温柔而有力量地按压着，音乐还在轻柔地撩拨心弦，苏立没有说话，只是从按摩床下端伸手过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