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二更鼓后。
“咔……咯……”
紫宸内殿旁,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开门声响。
让李昂本已昏沉欲睡的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略带慌张地看向周围,在黑暗中奋力张望,寻找着来人的身影。
但因为开门的地方是紫宸殿的偏殿,与他所在的内殿有一墙相隔,他虽能听到一点声响,但却什么东西也看不到。
正因为如此,他不免开始臆想了起来:
“是谁来了?”
“他们已经准备动手了吗?”
“我真的就再没有机会了吗?”
“老天爷,你不会跟我开这种玩笑吧!”
他双拳紧握,满脸绝望地怒视着穹顶,愤怒地低吼道:“来吧!大不了这个皇帝老子不当了!”
他已经做好了最后拼死一搏的打算,端坐在榻上,静静地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偏殿内,仇士良和鱼弘志也在等待。
仇士良神色淡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时摆弄着手里的茶具。
似乎他即将要做的事只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小事罢了。
然而鱼弘志却在等待中慢慢变得焦急了起来。
他的心里根本没有底。
虽然这两天他已经见识了仇士良的杀伐果断、心狠手辣,但清理南衙终究是”师出有名”。
可废立君主,他们却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
毕竟”李昂”即位九年以来,向来是谨小慎微,施行仁政,虽无大功,但也无明过。
他们现在纵然依靠左右神策军控制了朝廷,但是南衙的士大夫对他们仍然是面服心不服。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根本把不准一旦废立的消息传出去,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节度使会作何反应!
是默认?
还是趁机发兵作乱?
若是藩镇发兵,现在的神策军是不是能顺利平叛?
成功了,他们手中的权力自然会更加稳固,可一旦失败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随着脑海里的想法不住冒出来,鱼弘志猛然发现仇士良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他不由得开始后悔跟着仇士良来到了这里。
但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难以脱身了。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仇士良真的有万无一失的计划。
他忽然问道:“匡美兄,到了此刻,可否告知在下咱们今晚等的究竟是谁?”
“当值翰林学士,崔慎由!”仇士良淡淡道。
鱼弘志闻言,心中一惊,暗叹道:“竟然是他?真没想到,他和仇士良还有这一层关系……”
“那……”
鱼弘志正准备继续问下去,忽然一个小太监从殿外小步跑了进来。
只见他跪倒在仇士良和鱼弘志的面前,望着二人道:“禀告仇护军、鱼护军,崔学士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好,知道了,你带他进来吧。”
待小太监出了殿门,仇士良转过头,微笑道:“鱼护军方才似有未尽之语?”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感叹匡美兄虑事周全罢了。”鱼弘志微笑道。
所谓言多必失,现在可不是添言的时候!
崔慎由在小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仇士良和鱼弘志的面前。
见殿中只有仇士良和鱼弘志两人,他的心里不禁感到十分奇怪:“这个时候,他们把我叫来到底所为何事?”
来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仇护军、鱼护军。”
“崔学士免礼。”仇士良和鱼弘志一起站起身道。
“今夜请学士前来,只为陛下恶疾缠身,已然不豫,且陛下自即位以来,政令多有不善。今皇太后有旨,命更立嗣君,令学士草诏,明日早朝宣告中外!”仇士良开门见山正色道。
鱼弘志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震:“说谎如吐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此人不得不防!”
而对面的崔慎由则是吓得连退了三步,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仇士良。
良久,他正色道:“护军所言,慎由不敢闻命!”
此言一出,鱼弘志更是一惊,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早就谋划好了吗?”
仇士良此时的脸色也变得出奇的难看,他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崔慎由竟然敢不顺从。
他厉声威胁道:“学士可要深思,莫要一时逞强,误了前程性
I??
叩!
崔慎由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两步,义正辞严道:“我有中外亲族数千口,列在缙绅,仅兄弟甥侄便不止三百,一旦从命,则覆族之祸接踵而至,慎由虽死不敢承命!”
说到这里,他稍一停顿,又道:“况且圣上高明之德在天下,屡施惠政,四海八荒,皆受恩赐,废立之事,岂可轻议!”
说罢,崔慎由不再多言,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迎接仇士良的怒火。
然而仇士良虽然怒火中烧,恨不得拿一把刀架在崔慎由的脖子上,逼着他立即把诏书写了。
但看到崔慎由那坚决的态度,他忽然发现尽管他已经权势无人可比,但要想废立皇帝,依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李唐二百年天下,人心还没有散!
至少像崔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就没有几个会站在他那一边。
他们或许只会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政变,来夺取他手里的权力。
所以,这个时候,他登时无言,变得沉默了起来。
鱼弘志看到此情此景,心中暗笑:“我原以为你有什么万无一失地筹划,没想到竟是如此儿戏!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无声良久……
忽然,仇士良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鱼弘志,颇为无奈地笑道:“看来是我错判了时机,误了鱼护军
鱼弘志被仇士良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惊得着实不轻,他连忙道:“匡美兄何出此言!你我自是一体,况且事未成行,何来相误_说!”
“有鱼护军这句话,仇某就放心了。”仇士良如释重负道。
“既然此事作废,那我们送崔学士出宫,就当今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匡美兄以为如何?”鱼弘志提议道。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仇士良说的,但实际上却是说给崔慎由听的。
他尽管觉得仇士良出了一个昏招,但他也明白,不论怎样,他在外人的眼中,和仇士良仍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也不能把谁撇清!
“不急,不急!我还要请学士暂留片刻!”仇士良一本正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