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疏身披暗红甲胄,手持红缨梨花枪立于左府的拱桥之上,静静笑望着左临。
“萧将军,我明日就去你家提亲,你愿意嫁给我吗?”左临双目如曜石般黑亮璀璨。萧疏笑着摇摇头。
“你不愿嫁给我?”左临心下一慌,双腿却似是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萧疏依旧含笑摇头。
“我明白了,”左临了然,舒展了笑容,“你是想待建功立业,再来嫁我?”这次萧疏不摇头了,她深深看着眼前的雍雅男子,看他沉醉在她春水般纯澈明净的双眸里,然后转身飘然离去。左临想追,可待双腿解了桎梏,阿疏早已不见踪影。他心头像是被山石碾压般窒塞难耐,想开口呼唤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左临猛地睁开眼,在黑夜中缓了许久,心下还是有些发慌。不过细想想,这梦不过是他最迫切的愿望罢了,或许是老天在提醒他,若自己还不作为,阿疏就不要他啦!想到这,他长舒一口气,无奈笑笑,再次入眠。
左大人是个行动派,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不顾老母劝阻策马去了东郊大营。这对与一向稳重有节的他来说只能用“鬼使神差”来解释。
“给他找了那么多高门淑女不要,偏喜欢个舞刀弄剑的将军,到时候夫纲不振我看他找谁分说!”左母白了儿子背影一眼。
“总比老二强,”左父慢条斯理地捋着美髯,“阿临好歹用心了。”
“你还好意思说?”一提老二,左母就炸,“那竖子一看就是你亲生的,妻妾成群风流快活,孩子多的都忘了叫什么!”她狠狠剜了丈夫一眼,又觉不爽,咬牙切齿掐着他的耳朵拖拽回房,开始列举他的“罪行”。老左是真后悔自己多嘴,悔得肠子都青了。
“左大人?!”萧疏的副将程海一声惊呼,众将士皆放下手中干粮汤粥朝左临行了在他们看来姿势最标准优美的抱拳礼。没办法,见什么人办什么事,更何况,不能在枢密副使面前丢自家将军的脸呀。
“大家继续,”左临略略点头,“萧将军呢?”
“哦,那个,回大人,萧将军在校场掌刑呢。您是不知道,那新来的怀化郎将藐视咱萧将军威严,将军说往东他偏往西。要我说将军就不该管他,就这小子到了南境齐老将军那能好过就怪了……”程海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左临眼中浮现出隐隐担忧。“诶呀,我又没收住,”程海摸摸后脑勺憨然一笑,“您找萧将军吧?末将这就带您去!”
怀化郎将吴忠受了二十军棍,是那种看起来血肉横飞,实则不甚伤身的打法。他一声不吭,紧闭双目。萧疏端坐在主帅之位,周身散发着杀伐冷肃之气,水杏眼因直面朝晖微微眯起,不加修饰的秀眉飞扬入鬓,飒爽锋利,与平日的“阿疏”判若两人。她身边只坐着枢密院新派的五位将官和自己的另一个副官--程海的胞弟程江。这五位正如左临所言,有才却桀骜。左临观之,心下了然,阿疏这是用吴忠立威,再用程江威胁吴忠。他在在场人员注意到他之前命程海退下。阿疏唱红脸震得这几位耷拉了脑袋,白脸便由自己来唱吧!
“萧将军!”左临朗声道,他一袭栗色襜褕,披同色大氅,墨玉冠束发。这古怪的配色硬是被他穿出名士之风。
萧疏冲程江微不可查地挑挑眉:看见没,气质才是王道!
程江的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下弯曲:懂!回头我就当了高价精致手工定做皮靴腰带头冠襜褕……统统充军饷!
在座将官包括萧疏在内皆恭恭敬敬朝左临行了个礼。
“诸位将军有礼了,”左临点点头负手而立,“此去南境意义重大,望诸位通力合作,同舟共济,不负王命。”左临语调低语速缓,虽不严厉,也令枢密院的几位年轻将领不敢直视。
“萧将军,你先下去吧。容本官同几位弟兄说两句话。”
他暂时不管吴忠,只聚拢了那五位将军和程江。
“萧将军女中英豪,见识了?”左临笑道。几位都是聪明人,惊恐之下仔细一想,明白萧疏不是真的要罚,而是要让他们知道她能罚,且有罚的道理和魄力。
“是我们造次了。大人莫怪。”五人纷纷道。
“不是让我莫怪。我知道诸位都是大梁不可多得的才俊,可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都盖不过军法军规,实现你们抱负的前提是服从军令。我希望这话我是第一次同你们说,也是最后一次同你们说。萧将军年纪轻轻受封五品征南将军,是因她战功赫赫,为大梁守住了南部边关。能在如此豪杰麾下历练,换作是我,我会选择严遵军令,虚心求教。你们是我选的人,更是枢密院和大梁未来的肱骨。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让萧将军相信你们,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你们,明白吗?”左临看着他们羞愧得面红耳赤后又热血沸腾到两眼放光。
“关于萧将军,我再多说一句。战场上她是你们的将,战场之下你们可以把她当作家中的姐妹或兄弟。嗯,若是关系处得好,你们的衣物鞋袜也是可以找她帮忙缝补的。”
程江的嘴要撇到地上,没错,她会细细地帮你们补一次,补完再温柔地说:“我只教这一次哦!”
然而在左临充满压迫感的注视和另五人期待的目光中,他忙不迭地拼命点头:“你们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咱们萧将军贤惠起来比左大人还贤惠呢!啊不是……”“贤左俏秦”是这帮大老粗给左临秦怀安起的外号(用尽了他们毕生所学)。
五人哄堂大笑,左临满脸黑线,程江决定拉着他们先溜为上。
“吴忠,是吗?”待程江等人离去,左临半蹲在吴忠身旁。
“末将参见左大人。”吴忠缓缓爬起来跪下。方才的怨恨神色瞬间化为乌有。
“萧将军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我却不知她为什么偏偏用你警示他人。”左临起身,周身气场冷了十分。“我亦不知为何你吴家兄弟三人,你二弟三弟都去了西北由枢密使亲自统帅,你却被吴大将军托我送去南方。”
吴忠猛地抬头。
“你闹这一出也无用,看在汝父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我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的。”左临语调平淡如水,“你不服萧将军,到了南边自去投齐老将军,我没意见,前提是这一路别再让萧将军动怒。明白了?”说完丢给吴忠一瓶随身携带的伤药。
吴忠不敢言语,只得称谢,扶着背恨恨离去。
“阿疏?”左临看向一旁呆呆站立的萧疏。
“大,大人。”萧疏从未听过左临如此阴寒的口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大人今日前来……”
“我吓到你了?”左临柔声道。
“没有。只是你平时那么和气,偶然发起脾气来,我…有点不适应。”萧疏低下头绞着手指。原来左大人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他从没跟自己发过脾气。“你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
左临语塞。
“你…你后日就离京了,我想来看看你。你此去怕又得一两年,到了南边照顾好自己。若是可以,寄封信回京,好让令堂令妹放心。”也让我放心,他在心里说。
几滴泪猝不及防打湿了萧疏的面庞。然后,鬼使神差,她上前一步拥住左临。左临一怔,随即惊喜地回抱住阿疏。她的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感受到他稳健有力的心跳瞬间加快。
“若是我平安归来……”
“待你平安归来,我立刻上门提亲,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你,你愿意吗?”
萧疏回以更紧的拥抱,“你得等着我,你得等着我……”她哭得更凶。左临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快乐。
“我永远等着你。你也必须平安归来,别让我空欢喜一场,好不好?”左临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
萧疏拼命点头,她要回来,要成为他的妻,要和他相守到老。
“腊月十二是小恒生辰,我备了生辰礼在家,你帮我去送,”
“长思阿姐一个人在陵都,你多关照,”
“元浙得胜归来,你记得替我上门恭喜,”
“我阿娘阿妹胆子小,你别总去吓她们,”
“你要好好服药保重身体,太阳落山后尽量别出门,不许用冷水沐浴,”
“后日你别来送我,我怕我见了你就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