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黄桃第一次见白苏映是在她十四岁那年的冬天。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个周六下午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她在旧小区水池前的空地上和她的狗玩。
狗去捡玩具时踩过白苏映放在腿上的画画本,毁了他即将完成的风景画,甚至还想原路返回,被白苏映一把揪住按在纸上。“对不起。”陈黄桃立即赶到长椅边,向他鞠了一躬表示歉意。少年侧过那张清秀却如天空般阴沉的脸,眼底的冰冷一点一滴漫上她的脊背。这个同龄人带给她的不可名状的恐惧裹挟着她的怯懦,使她的心跳变得异常。他不说一句,只是拎起膝上即将完成的画稿给她看。画里池水倒映的天空中平添了一串狗爪印。她方才因运动而稍稍暖和的身子这下在他周围的空气里冷透了。“我们很抱歉……请问……有什么能补偿你的吗?”她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打着颤。
“过来坐下。”白苏映用他从来不变的平常语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她不可违抗。陈黄桃照做,他才放开了按住狗的手,可狗竟不认为得到了他的允许,匍匐着不敢起身,是白苏映的轻拍让它终于敢逃。
他的眼睛直盯着她,手在下一页上画起来。
陈黄桃头上淡紫色的蓬纱发箍缀在她刚好披肩的微卷褐发间,使她看起来甚至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淡粉色的外套里衬了一件纯白的毛衣,运动裤的颜色是和发箍一样浅的紫,裤腿下露出的白袜管上绣着粉蔷薇,运动鞋也是蔷薇的淡粉色——她身上的色彩使他眼里灰蒙蒙的天都亮了一点。
陈黄桃的性格和她喜欢的颜色一样又淡又软,害羞内向,甚至有些软弱。事实上,她只有在和她的小狗玩耍或是独自待在卧室里的时候才会显得活泼开朗。面对陌生少年那让小狗橙子瞬间臣服的目光,她真的很难不躲。一次,又一次,终于在第三次时,白苏映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的眼神与自己相对。“别动。”他用相当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相当霸道的话。黄桃出于畏惧,从此顺从地配合着。可即使是对着那双冷过冬天的眸子,她脸上的红晕也还是在男生的注视下迅速扩散开来,到耳根,到脖颈,直到整个人都像熟透了。但白苏映始终没有因此挪开视线,手中的动作也始终没有停下,神情更是始终没有一点变化,平平淡淡得让人胆寒。
“你可以说话。”他提醒她,语气如旧,却因为出自他之口,听来就像在命令她赶紧说话。
“嗯……你的画……很好看…………很抱歉我们把它毁了。”他心里其实觉得她坚持和她的狗共同承担错误这点和她的一切一样可爱。
“已经没关系了。”可能是想消减她心里的愧疚(恐惧),也可能只是实话实说,他接着道,“随便画的,本来我也不满意。”
“嗯……”陈黄桃真的很少主动和人交谈,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这次也是被迫的。总之到此为止,她已将自己能想到的话都说尽了。
“小姐叫什么名字?”还好他问。
“陈黄桃。”
用水果起名也是很少人会做的怪事,听过她自我介绍的人大部分都会笑,但是他可能和她爸妈一样奇怪吧,他没有。
“这样写吗?”他转过纸给他看。这些话的时间,他完成了她抱着小狗的肖像,作品与她同名,作者是白苏映。
“嗯。”她轻轻点头。
画作已然完成,白苏映却依旧盯着她不放,目光似征询也似逼问。
“你的画……很好看。”陈黄桃被逼出了这一句,然后立刻埋下了头表示投降。
“说过了,换一句。”
陈黄桃第一次听这种要求。她认真思考之后才又说道:“嗯……你的画比你画的还好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句子的最后像是在和她自己耳语一般,不过他听懂了,笑而不语。是的,他难得地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谁难掩自己的笑意。
她看着他扬起的嘴角,也许是受了惊,也许是受了辱,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缘由,心跳得更快,脸更红了。
你住这吗?”他似乎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问。
“我以前住这里。”
白苏映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落寞,被陈黄桃轻易地捕捉到了。
“嗯……我……橙子……”她想尽快说句什么来弥补他那份失落,第一时间却组织不好语言。
“我每周六这个时间都会和橙子来这里。”
“下周六我把上色的画送你。”
他不容她质疑,不容她推脱,自己没再说一句的同时也没让她再说任何一句话,将雨伞放在她旁边便离开了。
他走后天空真的下起了雨,陈黄桃只是静坐在雨里,摩挲着雨伞,并不打开。因为她的天空,在那场雨前便已经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