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下课铃贯彻整个校园，不一会儿便能看到孩子们飞奔出校园，在门外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家长，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放学就是一天的结束，等待着他们的是家中热腾腾的饭菜，所以他们当然要用“飞奔”跑出校园。
当放学热潮过去后，校园瞬间就显得冷清下来，这时候才有一个小男孩慢慢走出校园，和那些着急回家的孩子形成巨大的对比，再有就是，并没有人来接这个孩子。
男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放学铃声响过之后，他会现在教室将作业写完，然后自己慢慢回到那个在他心中已经算不上家的房子。
不幸中的万幸是男孩的家距离学校比不是很远，以他的速度走上十几分钟就到了。
由于作业已经在学校写完，所以他并没有背书包，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看起来像极了大人们所说的野孩子。秋风瑟瑟，将没有拉拉链的褂子吹动，但是这套校服怎么看都有些不合身，有些小了。
男孩拽了拽里面校服短袖的衣角，才能勉强不让腰露出来，看来距离买这套校服的时间，他长高了不少。
到家后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烧水，从墙角的方便面箱子中拿出其中一袋，给自己泡上一碗热乎的面，顺便将中午剩下的半拉馒头掰开泡入碗中。
自从母亲离开之后，他便过上了这样的生活，而那个将母亲逼死的男人一个月也指不定回来几次，每次回来都不会忘记命令男孩为他做各种事情，比如擦皮鞋、洗袜子、下一碗面条，走的时候扔下几张零星的钞票便离开了，仿佛家中的孩子只是他花上一些钱财就可以消遣的仆人。
而那个被男孩叫做爸爸的人每次走时扔下的钱又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维持男孩的生活，若不是善良的小姨时不时会资助他的生活，男孩也许生存不到现在，更别说这一年多里他还长了些个子，以至于那身校服变得有些不合身。
男孩刚将碗中的泡面汤喝的一滴不剩，房间的门开了，那股子浓烈的酒味让男孩迅速判断出是父亲回来了，但是他并不在像之前那般慌张，他变得很坦然，因为他心中一直记着母亲的话。
男人踉跄着步子走进房间，嘴巴是不是打着酒嗝，身上的酒气瞬间弥漫整个房间，男人倒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模糊道：“去…去给老子倒杯热水，然后…再把鞋给老子擦干净…嗝…”
男孩点了点头，来到厨房为男人烧水，将水倒入锅中后，他又走到男人身前，畏畏缩缩道：“爸爸，后天是…是妈妈的生日…”
男人听到忌讳的字眼，立马睁开眼睛怒视男孩：“你说什么！”
“后天是妈妈的生日…”男孩肯定的说道。
“啪…”男人的巴掌重重落在了男孩脸上，“你个没良心的小畜生，老子花钱养你，现在你跟我提那个晦气的女人！她那贱命，死了活该！还过生日？赶紧去给老子烧水，再多嘴老子呼死你。”说罢，男人又倒在了沙发上。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男孩此时的神情，挨了重重一巴掌，他并没有哭泣，也没有吱声，只是静静舔了舔牙齿上的血，眼神死死的盯着沙发上快要睡去的父亲，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包含的只有满满的恨意，而满满的，连恨意都消失了，眼神中变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孩子就像是一颗种子，若你用恨与恶去浇灌他，他最终定会长出那朵黑暗的恶之花，然后也定会还以恶果。
是你让本来美丽的妈妈变得衰老，夺走了她每一份快乐和希望。
是你让这个家变得不像家，你就像一只发疯的恶犬！
是你害死妈妈的，是你无情夺走了妈妈的生命！
是你让一切事情都变得糟糕起来，你这个不折不扣的醉罪人！
是你害死妈妈之后依旧不知悔改，依旧侮辱我的妈妈，你这令人作呕的嘴脸！
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活下去的人就是你！
最后男孩变得咬牙切齿，双目通红，他心中的恶之花开了，这朵花促使他在心中下了决定。
男孩的脚步沉重，他将客厅内所以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随后又一步一步来到厨房，将煤气阀开到最大，男孩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昏昏睡去的父亲，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出了这个家。
男孩来到无聊时经常会去的一片废弃工厂，坐在楼顶仰望这个城市会让他快速消磨很长时间。
房间中烧开的水沸腾的飞溅，将煤气灶上的火浇灭，大量溢出的瓦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这些致命的气体涌入男人的鼻腔、肺部、血液，不一会儿，男人便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即将被标注双亲离异的男孩在工厂楼顶坐到双腿发麻，但还是一动不眺望视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熟悉的头痛迫使我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依旧是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我，我缓缓坐起身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半。
我一扭头看到了阳台上的陈笑心，她并没有发现我醒来，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她抱着腿坐在椅子上，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借着清冷的月色我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泪痕，一眨眼又一滴泪水顺着泪痕流下，她时不时会用手擦拭干净，可是不一会儿又会有泪水流下，她就这样无声的哭泣。
“你…不睡觉么？”我看着她哭了好一会儿，轻声道。
发现我醒来，她显得有些慌乱，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微微哽咽道：“嗯…睡不着，就过来透透气。”
“不用躲着我的，哭出来会好一点。”
陈笑心摇了摇头，苦笑道：“眼泪流的够多了。”
“发生什么事了么？”
“想到了一些事情，忍不住的想哭。”她的鼻息急促，听得出来她在忍着不再哭出来。
我拿了一个凳子来到她身边坐下，像刚刚晚饭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哭出来吧，不用忍着。”
不知是她听了我的话，还是忍不住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泪水和那月光一样清冷，她并没有哭出声，依旧是无声的流淌。
“你说…人的生命为什么就那么脆弱呢？”
“是呀，有些时候人的生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想到了一些事情，轻声道。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找你们公司，为什么要自杀吧？”她湿润的眼睛看着我，“我看起来既不是公司破产，也不是仇人追杀，还那么喜欢傻笑。”
我轻轻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并不应该死去，因为在我看来你活着真的会很幸福，你看待世界的眼光是美好的，你很爱这个世界，你的人生应该是绚丽多彩的，至少不会像我一样。”
“可是老天不让我活着呢…我得了病，身上长了东西。”
“医院治不好么？”不知为何，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陈笑心流着泪，苦涩的笑了：“不…医院的医生完全可以治得好，但是这回花光我家所有的积蓄，而且还远远不够…”
“因为钱么？”
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从检查报告出来那一天，爸爸就开始联系所有的朋友亲戚，向他们借钱，连妈妈也开始没日没夜的打工挣钱，想为我凑出来那昂贵的医药费，短短几日爸爸妈妈的白头发就多了许多。”
“我们家虽然并不富裕，但是我们一家四口一直生活的很幸福，贫穷并没有打败我们一家人，但是却被我的病打败了…如果要治好我的病，我们家就真的要变成一干二净，而且还要负债，靠我爸妈那并不高的工资要还很久很久。我还有个弟弟，叫陈笑天，他才上六年级，学习很好，他本可以靠着优异的成绩升入初中、高中、大学，但是因为我的病，他就要面临着辍学，他的人生就要因为我而发生改变。”
“我不能自私的让一家人因为我变成那样，我真的做不到…”
“与其变成那样，我还不如就这样死去，于是我便找到了你们公司，至少最后一段时间你能过得开心些…”
“可是…可是…”她的泪水充满了不甘与无奈，“我真的好想活下去啊，我还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想和我爱的人们一起生活，我不想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我不能…”
她的泪水和绝望让我心中绞痛，我曾嘲笑世上人们的懦弱、天真与无知，我认为死亡才是真理，而那些所谓世间的美好只不过是装饰了死亡的窗台，所以我曾及其厌恶那些歌颂生命者，那些将生命重量过度美化的圣者。
我不知道我的这种思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是从妈妈跳楼那一刻？还是我早早体验了人间疾苦的那些日子？还是当我亲手杀死了那个男人？我心中的并没有答案，但我知道的是，我早早便看透了生命，看透了我始终坚信的真理。
然而此时，我心中的一直坚如磐石的信念似乎动摇了，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我竟发自内心的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我觉得她的人生不应该是如此，就像她说的，她的人生河流还有许多地方没有流淌而过。
此时我分不清，到底是眼前的姑娘与那些我鄙夷的世人不同，还是我与世人格格不入？到底是陈笑心颠覆了我的世界，还是本就是我的信念出现了偏差。
我有些失神，我认为生命没有重量，可是为何面对眼前这个姑娘，我觉得她的生命确实如此沉重。我认为人活着只是为了走向死亡，可是这个姑娘身上明明是发着光的，我清楚的看到她身上是散发着的光辉，若是她死了，这道光就没了，可如果真是像我认为的那样，那为什么她身上的这道光，我又觉得美丽耀眼至极？
我扭头看着窗外的皎月，陷入了沉思，许久我得到了答案。
我那时努力追寻人活着的意义，或者说为何而活，但终不得果，随后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在我眼前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时我便认为，人是为了死亡而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那时我看不到人性的光辉，我看到的人身上都是黯淡无光的，仿佛他们已经死去，然而陈笑心出现了，她是如此耀眼，我觉得我正在从她身上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似乎开始慢慢知道人为了什么而活，我好像开始逐渐挖掘到了人生的意义。
“你走神了。”陈笑心让我回过神来，也许是我思索太久，此时她已经不再哭泣。
“刚刚想了一些事情，一些我思索很久的事情。”
“什么事情呢，好深奥的样子。”她呼了一口气，看来大哭一场后她好了很多。
“人生…”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地说道。
“果然很深奥，那你找到答案了么？”
我点了点头，笑道：“有一点儿了。”
陈笑心眨着眼睛看着我，噘着嘴继续问：“人生嘛，我倒觉得不用太过于深思，活着快乐就好了啊。你一直追寻那些东西，你活的好像并不快乐呢。”
“是呀。”
“我说了那么多，你这个倾听者做得不错呢。不妨你也说说看？虽然才认识你一天，但是我觉得咱们两个很合拍呢，我总觉得你一直很不开心，你身上…也是有故事的吧，我做你的倾听者呗。”
我又摸了摸她的头，又看向那轮皎月，轻声道：“说来惭愧，我从小时候就一直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他不经常回来，但是只要一回来，就会把家中搞的乱七八糟，我会家暴我和妈妈，因此我和妈妈身上一直受伤不断，她让这个家变得不是家。”
“虽然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有妈妈陪着我护着我，我那时候就什么都不怕，妈妈是一个慈祥的女人，她会辅导我写作业，她每天忙里忙外，只为给我买一身新校服，她会偷偷从爸爸钱包里偷偷拿钱为我交学费，被发现后逃不掉又是一顿毒打，但是她总会笑着跟我说没事，她把所有的温柔和爱都给了我，所以尽管伤痕不断，但是只要有妈妈在，我就有了勇气。”
“我本以为我可以就这样长大，但是上天从来不会眷顾疾苦之人，爸爸变得越来越暴躁，对待妈妈越来越狠毒，于是有一天，妈妈她…她扛不住了，选择了自杀，她从楼上跳了下去，永远离开了我。”
说到这里，我听到她吸了一口气。
“然后我真正的疾苦就开始了，十二岁的我开始自己面对生活，食不果腹，衣不裹体，那时候如果不是我的小姨，也许我根本活不到现在。妈妈去世的第二年，那是妈妈生日的前两天，那一天爸爸回家了，依旧是醉酒而归，那天他又对妈妈口出恶言，哪怕妈妈已经不在了，他也要恶言相向，然后…”
“然后…在我出去给他买酒的时候，因为烧水的煤气没关，他煤气中毒死在了家里。”
陈笑心惊讶的捂住了嘴巴。
“那一刻，我真正的成了孤儿，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个人，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对人生迷茫，我开始找不到人活着的意义，接下来我顺利考入初中、高中、大学，我在别人眼中是一个争气的孩子，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一颗迷茫黑暗的心，就算我考进了省里一流的大学，但是我依旧搞不懂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不知是这世界的问题，还是有东西蒙住了我的双眼，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光彩，我看待每一个人都是像在看一具尸体，除了死亡，我再也找不到人还有什么价值。”
“从我确定了心中这个信念，我就变得无法在与人相处，与人交谈我会感到恶心，因为我仿佛再跟一具尸体对话，在我眼中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是一句躯壳，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驱使着，最后被扯向死亡。”
“所以我辞掉了工作，给了我小姨一大笔钱，消失在了所有人眼中，在这个新的城市，从事起了这个工作，因为只有这个工作才能让我安心。”
“你说得对，我活的一点都不开心，我的信念一直告诫着我，人生没有意义…”
“不！不是这样的！”陈笑心打断了我的话，“人生不是没有意义的！想想你的妈妈，她眼中全部的意义就是你，她要在水深火热中给你撑起一片光明，这是她的意义。每个人都是如此，他们有着家人、朋友、伴侣，或是还没有看到的世界，或是还没有品尝到的美食，这一切都是人生的意义。人是有感情的，哪怕是你，你依然还是爱着你的妈妈，正是因为这些感情和期待，人才有活下去的力量啊，正是因为有了感情，才编织出了这个美好的世界。”
“是呀…”我释然道，“我本以为我的人生会这样走下去，然后你出现了。”
“啊？什么？”她有些惊讶。
“从我看到你的名字还有那个写的像择偶要求一样的委托，我便开始期待陈笑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心中的新答案越来越坚定，“你教会了我怎样去微笑，让我知道世上还有甜这个味道，你让我看到人除了死亡，还有对挚爱之人的不舍，你让我看到了世间最真挚的感情。你告诉我人生不是结果，而是一个过程，而我所追寻的人生的意义，便就是你告诉我的这些。”
“那时候，我看所有人都像是一具尸体，都是灰色的，而你，是发着光的，然后我便开始坚信，世界上是有光的，于是我心中的便有了新的答案。”
“啊…”她笑着挠了挠头，“你说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也噗嗤笑了出来：“也是，我说的太肉麻了。”
“但是这样，真好呀…”她嘴角上扬，感慨道，“太晚了，睡觉吧。”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回了房间，我也躺回被我说很舒服的沙发，慢慢睡去。
那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梦，但是这个梦不是噩梦，是我很久没有体验过的美梦，梦里我笑的很开心很开心，我梦到了妈妈，妈妈和我一样幸福的笑着，我还梦到了陈笑心，梦里她恢复了健康，重新回到了校园，继续开始她的注定多彩的人生…
第二天我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醒来时陈笑心已经做好了早餐，这种没有惊醒和噩梦的神清气爽让我幸福无比，虽然这只是很平常的开始，但却让我开始期待，这是不是就是陈笑心所说的，真正的人生呢？
我看着比以往清晰的阳光，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