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
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我定的是早上七点半的闹钟,虽然每一次闹钟铃声响起的时候我都是醒着的,但是我总习惯于听完这两句歌词才将它关掉。
这种习惯倒并不是因为时间总是宽松才养成的,而是因为听完两句歌词再关掉闹钟,这样能给我一种我是睡到七点半被闹钟叫醒的感觉。虽然这样做不亚于自欺欺人,但是我更不想回忆起每一次夜里的失眠、或是突然的惊醒,与这种痛苦回忆相比,定个闹钟只不过是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人一生中所做的没有意义的事情太多太多,定个没有意义的闹钟也许根本没有资格被列入其中吧。
再其次,我记得我曾经很喜欢这两句歌词,以至于那时候的我还为这两句歌词所描写的景色画了一幅画,那是很美丽的一幅画,草原的碧浪将清澈的湖水围住,湖畔边的花朵开的灿烂,蒲公英的羽毛被风吹起,有的飞向远方,有的落在湖面上被风吹动的波纹上。归来的候鸟列着队形从南方飞来。
那副油画我现在还留着,可是如今我再看的时候,却一点也找不到当年的意境,甚至从中我寻不到一点点,哪怕一丝丝当时自己对于美的思考、对生命和自然的敬意。
我关掉闹钟从床上坐了起来,脑袋很沉很重,这倒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病,我知道我很健康,头痛只是单纯的睡眠不足引起的。我早已经习惯了每天清晨的头痛,可是这种适应丝毫没有阻止我渴望能够睡一个好觉。
用从网上学来的手法按摩了一会儿后,穿上昨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我便开车出了家门,要完成今天的工作了。
路过我经常吃的那家早餐店时,我买了点小笼包和一杯大米粥,放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开车一边往嘴里塞着包子,不时往嘴里递两口大米粥。
可是当我低头拿起最后一个包子时,余光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窜到了我的车前,但此时拿着包子的我根本来不及反应,紧跟着车身便是一震,我连忙踩下刹车。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被轮胎碾碎,就像是小时候淘气地将西红柿踩在脚底,汁水四溅。
车子停了下来,我看到后视镜里一道血红色的胎印,末端处躺着一个白色小狗的尸体,已经被车碾的血肉模糊,白色的皮毛被鲜血染成红色,刺眼至极。
“啊…原来是一条狗啊,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真是吓我一跳。”我拿起一旁的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油,将纸杯里剩下的粥一饮而尽,重新启动了车子,我看着小狗的尸体慢慢消失在后视镜里,轮胎在地面上流下的血迹越来越淡,逐渐消失。
我通过车内后视镜看到那只狗的尸体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指指点点,有的害怕的不敢去看,我不屑地移开目光,心中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他们在为这只狗默哀么?有这个时间,他们不应该为自己的无聊和愚蠢而默哀么?人最愚蠢的行为就是为轻而易举的事情而沮丧、沉默、兴奋,死亡从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人们习以为常的为死亡而默哀,他们是该有多无聊呢?
我并不认为我比那些所谓的世人高尚,我只是单纯地嘲笑他们对于死亡的重视,他们之所以惧怕死亡,并为之哀悼、沮丧,是因为他们愚蠢地认为生命是值得歌颂的,他们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一首赞歌?是一副画卷?不!从来都不是。每天都有人死亡、诞生,数不胜数,我们从生到死只不过为这个世界充当一个数字,这有何可赞美的?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所有人从生下来就在争先恐后地奔向死亡,趋之若鹜,当面临死亡的时候,人们不应该如释重负一般?他们终于完成了“活着”这个任务,终于可以轻松地去死了。那这些愚蠢的人为何要为死亡哀悼?他们歌颂生命的时候就像小孩子再说“写作业可真好玩”一样荒唐!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但还好我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我从车上下来,看到太阳已经变得耀眼,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景色很美,长到大腿的野草里面夹杂着很多不同颜色的花朵,辽阔的远方矗立着一座红白相间风车房子,伴随着微风正缓缓转动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息。若是放在原来,我一定会兴致勃勃地拿出画笔做一副写生画的。
虽然风景优美,但我打量四周并不是为了欣赏美景,而是在做我的第一项工作——检查周围是否有人。毕竟这是我展开工作的前提,在确认好周围没人之后要做的,就是等客户的到来了。
我将车子锁好,来到了青草中的火车轨道旁,找到一个安全距离原地坐下,我注视着被磨得发亮的轨道,嗅着一股淡淡的金属味道,这样发呆了一小会儿,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看来是我的客户来了。
“抱歉让你等了那么长时间,毕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了结。”我扭头看向到来的年轻人,他还是像往常一样无精打采,眼眶深深地陷了下去,宽松的白色衬衫被风吹动拍打着他消瘦的身躯,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要倒下去。他慢慢走到我身旁坐了下来,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他开始打量四周的景色,“这里真的很美呢,找到这个地方你一定废了好多心思吧?”
我微微一笑,这种微笑可是我为了应付这份工作练了好久的:“我只是在尽力满足您的要求罢了。”
年轻人也微微一笑:“能在如此美丽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呀。”他笑着将头转向我,“对了,这几天来你一直陪着我写歌,和我聊天,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自杀呢?”
“我没有资格过问,但如果你想说,我愿意倾听。”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啊哈…你总是这么温柔,如果世界上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他裂开苍白的嘴唇笑道,“谁会想要去死呢?只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容不下自己的时候,人才会识相的主动离开这里。”
“你那么温柔、善良,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对你很好吧?可是我的家人不一样呢…”他用手撑着地面向后仰去,眼睛注视着天空,“从小他们便只会将一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强压在我身上,就像是去商场购物,将喜欢的东西用力塞进背包一样。他们喜欢奥数,我就要去学会它,他们认为英语重要,我便平白无故的多出了假期的英语课,他们竭尽全力压缩我的自由时间。我拼了一个孩子的半条命学会了这些我并不喜欢的东西,成为了他们眼中优秀的孩子,他们便在亲朋好友面前像炫耀一件东西一样炫耀我,用那种无耻至极的骄傲嘴脸对我说‘这是为我好,我是最棒的。’呵…可笑至极!”
“我在这种黑暗的童年中艰难攀爬,我咬着牙扮演着他们所说的好孩子,我忍啊忍爬啊爬,我终于等来了高考。我竭尽全力考出了能让他们满意的成绩,我想着我终于能够逃出他们的掌控,我终于能够自己选择一个大学,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说到这里,我看见他紧咬牙关,双眼变得通红,甚至声音都开始颤抖,指尖深深也陷入了土壤,“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竟然偷偷改掉了我的高考志愿!将我唯一感到自由的事情也改变了!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从来没都是他们的笼中之鸟,一件被他们操控的牵线木偶。啊…可悲啊…”
听着他的话,我看着他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悲哀,我之所以怜悯他并不是因为我是多么的多愁善感,而是我在他之前就了解到,活着从来都是一件可悲的事情,而真正值得怜悯的,是这种活着的可悲。
短暂的寂静之后,我感觉到地面开始微微的颤抖,铁轨下的石子也开始震动,愈来愈剧烈,我扭头看着从远方驶来的火车对年轻人说:“火车来了,你…准备好了么?”
他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我早就准备好了。”说罢他撑起身体,一个侧身便跳到了轨道上面,慢慢的横躺在铁轨上,“哎呀!真想看看他们得知我死讯之后的神情呢,想想都激动的不得了,可惜我看不到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火车越来越近,他大声的喊道,努力想要盖过火车的剧烈声响。
我微微一笑:“代号13。”然后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火车就从他身上压了过去,嘈乱中我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碎裂声,就像我刚刚压死的那只小狗,两种声音简直一模一样。接着我看到一股股血雾从下面翻腾上来,在空气中飘了一阵子就被火车行驶产生的压强压在了车身上,一股剧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片刻之后,整列火车驶过,轨道上猩红一片,到处都是年轻人的身体碎片,就像是一颗红色炸弹再次爆裂开来,场景不忍直视,我呼了一口气,离开了原地。
这就是我的工作——陪伴客户走过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我的生活常常伴随着死亡,因为我的客户不久之后都会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人世,而我便会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他们的遗愿,比如将客户的骨灰撒入大海,或是在这段时间里陪客户到处旅游,也或是像刚刚离去的年轻人那样,陪着他写歌。等等等等,我们会尽力去完成客户的要求。
说到这个会写歌的年轻人,我不得不承认他很有音乐天赋,就在昨天他刚刚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首歌——《驱逐》,很好听的一首歌。
世界上有很多美丽的的风景
但是有人遮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上有很多优美的歌声
但是它们永远传不到我的耳中
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人生
但是这些都与我 两相隔
我曾想过好好生活
但是世界在驱逐我
为何要驱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