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城主府虽然住进了很多人,但余请觉得还是有些萧索。
明明暮春烈阳,但从何而来的凉意让她不自觉地收紧衣袖。
晋玧猛地跑出来,张开双臂,大口吸收外边空气,越吟云和秦小雅从容出来,跟余请出去吃早饭了,而晋玧还待在原地,透过寒梅稀疏枝条,有一双陌生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她,晋玧只觉全身忽地颤抖,像是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早上,未见苏焕。
中午,未见苏焕。
直到了晚上......依旧不见苏焕。
晋玧余请几人表面开心地吃饭,但心里想着什么大家也是一目了然。
君老爷子身边又总多捉妖师,苏焕肯定不会轻举妄动,但若是有若水石,那就不好说了。
徐君谢道:“你为什么不将苏焕想杀君老爷子的事告诉当事人?”
他的话没有指名道姓,但的的确确是跟余请说的。
余请语气极为不悦,“我们找不到若水石在他哪里,报仇之事更是觉得荒谬,若是搞出什么乌龙,你让君老爷子和苏焕的面子往哪里搁!”
徐君谢哼了一声,却也不说话,秦小雅见状赶紧圆场:“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先吃饭再说。”
这时,苏焕默默走来,他正斜视着。
“你们说我想杀君老爷子?”
他们只在没有任何外人谈话,音量也是极为轻小,却还是被修为莫测的苏焕给听到了,顿时心下谨慎。
慕逢和打了个哈哈:“师兄你听错了。”
“是吗?”苏焕没有坐下,“我的房间似乎有人进来过?”
见他不愿下台阶,余请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故作道:“也不知道这府中有没有苏师兄的弟弟呢。”
提到一声弟弟,苏焕的脸骤然变得惨白。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令在场的人触目心惊,为什么提到弟弟竟然会有这般反应。
“弟弟,什么弟弟?”他大喊,提脚。
发现他并未走至内厅,直接往一处极其幽僻的院子走去。
晋玧哎呀一声,跟着慕逢和跟去,其余人也不好逗留,担忧他又要搞出什么花头,直逼凑近。余请则悠悠吃完一个馍馍,轻松地起身。
苏焕忽然在这院子中停下,月光此刻愈发明亮,好像独自形成灯光,照亮这个男子。
旁边有树,树上有花。
此刻,难得幽静,正值暮春,酒酣春浓。
可惜,冷月如寒将近,少年终归成长,就如萧未尘的一句诗:“待到花开满树时,金陵少年归来中。”
苏焕听着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内心彷徨。
冷冷月光,照耀在他身上,泛泛生寒气。
“你们......为什么要进来呀!”
苏焕惨然一笑。
“师兄,别装了。”向来直脾气的徐君谢已然忍不了,“你是不是想杀了城主?”
面对三人的咄咄逼人,苏焕却是眼皮子都不抬,笑道:“是啊。”
见他诚实承认,余请心里还是有点发慌。
“城主算什么好人!别人评价他的所谓正直善良,全是屁话!”苏焕提到城主,眼睛都红了,好像要将胸腔中的热血全部喷洒出来,直到干涸殆尽,大喊:“他杀了我最爱的人。”
苏焕神色淡淡,可面部肌肉抽动,似是要哭出来了,“我的青梅竹马。我生在泊水城,因家贫生活极为困难,只有我那青梅主动送吃的给我,让我在冰天雪地中感到温暖,后来我去了青崖派,但还是每年回到泊水城,见不着面的时候会寄信。”
他顿了顿,“直到有一次,我听说泊水城的一个女子被强行拖到城主府,然后再也没有出来了。我因为闭关,过来几年才知道.......”说着说着,他便抽泣不成。
秦小雅张张嘴,想要安慰一番。
“她对我的大恩大德,苏焕没齿难忘呐!可惜我救不了他,唯有报仇。为了不让师门备受猜疑,我便辞去修真子弟之身,来到皇宫学习,只为修炼上升,后来再也等不及了,便只身一人来到泊水城,城主虽然表面看起来极为仁慈和善,但他心底的邪恶又有谁知道!”
苏焕似乎有些麻木,提到君老爷子便语气强烈,“可我没想到他身边还有那么多捉妖师高手,完全近不了身。这让我一度崩溃!所幸在看戏的过程中,看到若水石,便要来来助我一臂之力。可没想到马上要行动了你们便进来质问我。”
他堪堪讲完,眼角还有一点湿润。
“你们呐,还是太年轻了,”苏焕转身,看到慕逢和的震惊,徐君谢的无奈,秦小雅的同情,心里泛着别样的酸意。而余请,晋玧,越吟云则保持疑惑。
“这样也好,不为仇恨所困。”苏焕嘴角忽然扬起,目光看向前面三人。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无人知晓,什么是伪,什么是真,无人看透,”苏焕低低吟着,“每次听到有人赞扬君沽我就心里好恨,看到他那伪装和善的笑容,我就好气,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活得那么好,为什么那么多真正善良之人无辜殒命,你们这群人呐不懂他人之痛,自然也不会感受!所幸快要结束了。”
他仰头一笑,刚才一口气说了多年积累的话,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眼角逐渐湿润,他不甘地擦了擦,眸中精光闪现。
慕逢和抿了抿嘴,心中暗痛。
秦小雅更是,不免心生泛滥。
“开始结束了吗?”
他眼中一道紫色忽然闪至,那道光芒很诡异,徐君谢心下一冷,道:“你居然有魔气?”
堂堂当年的修真子弟,居然修炼魔气,若是被人发现,青崖派免不了受人诟病。
可苏焕修炼魔气的时间不长,许是为了击败捉妖师而准备的。
苏焕低低喊着,“青林之术,山河与共,御心,御兽之道!”
他口诀一念,手势来回,竟然要召唤御兽。
慕逢和大惊,“我们快退。”
他倒是后怕,却不见召唤兽到来,反而魔气越来越重。
忽然,一道紫色光芒愈来愈大,一声巨吼之中,苏焕的身子好像发生了变化,他的模样愈见狰狞,两只手臂变得庞大,青筋爆出,甚至还长出几个尖角。
而身量也变成了两倍高,眼睛变得暗绿。
一个翩翩男子,忽然变成了怪物,着实让人无法接受。
秦小雅蹙眉,凭着暮云晋氏的教授经验来看,有些奇怪道:“他修炼魔气,原来要跟魔兽合为一体!”这样一来,修为便大大提升了,可若是使用不当,便会走火入魔!
苏焕又是一声巨吼,旁来的婢女们突然看到这般体型的怪物,皆吓着晕倒了。
而内厅的人早已听到外边的巨响,皆循着声音匆忙赶来,却不料看到此等怪物,吓得撒腿就跑。
君老爷子还怔愣此地,苏焕见他自行而来,冷笑几声。
“君沽,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好!”慕逢和唤出流絮,直接在君沽面前以剑抵挡,可苏焕的手劲极大,又有魔气加持,竟然将两人退飞。
所幸,几个捉妖师及时将君沽接住,他们面色惶惶,想必出道以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怪物。
君沽却是心悸,忙喊:“采媛呢?”
其余几个捉妖师立时握着武器,与之交手,苏焕修炼不够,被他们牵制于此。
徐君谢不敢怠慢,及时唤出雷未,加入阵营中。
而慕逢和一身飞至,越吟云急忙将他接住,免得受皮肉之苦。
此刻,余请攥着晋玧也赶了来,看到这副情景,顿时蓦地一呆。
慕逢和和越吟云也跨步而去,几个高手加入,苏焕有些吃力。
那几个捉妖师忽然停驻一战,口念法术,一道一道发着金光形成网状,直接向苏焕批去,苏焕一身闷哼,电光雷鸣之中,他的身子逐渐变小,许是魔气不足,支撑不下。
几个捉妖师绰绰有余,加上慕逢和等人的修为,算是锦上添花。
苏焕吐了一口血,尖角逐渐消退,只余下破损的青衣。
君沽见他毫无反抗之力,甩了甩袖子,道:“将他放置城主府地牢之中!日后再算。”
苏焕见他目光有所失望,心中冷笑不止。
所及的目光有一抹紫色身影映入。
那些请来的客人们虽然尚未离开,得知妖怪早已被束缚,便也悻悻地入住,偶然几个胆小之人还未道明原因,便踏上马车出了城主府。
偌大的晚宴被一个来自皇宫的御兽师给搅黄了,君沽自然生气得很,且将他放置地牢,吩咐多个捉妖师在牢门外守候。
可慕逢和他们却深感疑惑,君沽早已看出,于是独自找个偏僻暗房与之交谈。
“各位想说什么?”君沽语气沧桑,望着窗外风景,愣愣出神。
“苏焕说你杀了无辜之人,确有此事?”慕逢和淡淡道,斟酌字句还不如直接问出。
君沽一愣,回神:“莫非你们不信老夫?”
徐君谢在旁回敬:“我们早已听闻君老爷子的种种事迹,怎会不信,但对方为何要杀了君老爷子呢?”
若是如此,怎可有仇?
君沽叹气:“我怀疑他是上一任城主的儿子。”
慕逢和一惊,忙问:“君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
君沽道:“上一任城主名唤百里洲,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好像跟苏焕差不多年纪,小儿子却不知所踪。百里洲当年是江湖中的武林世家之人,由于江湖腥风血雨,积累仇家很多,由于身职城主之味,才没有那么多追杀。但百里洲手段残暴,收税量增大,令泊水城百姓苦不堪言。
后来,捕捉侯来泊水城造访,百姓们早已准备好言辞,想要推翻百里洲的城主之位。于是他们将人选推荐给了我,因此我才被百姓们护拥当上了城主之位。”
慕逢和蹙眉:“然后呢?”
君沽道:“百里洲虽然不再是城主,但毕竟也做过生意,还是有点小钱,可那些江湖上的人不知那里听说他的位置,便急忙赶来赶尽杀绝!他的两个儿子不知所云。”
徐君谢却是疑惑重重,“可跟你毫无关系呀。”
君沽苦笑,“因为有些坏事者散布谣言,说我想要城主之位,陷害百里洲,或许他的儿子听说此事便去青崖派修炼,想要报仇吧。”
慕逢和眉头一紧,若是真是谣言,苏焕相信了也会说君沽陷害父亲,而不是残害无辜少女呀。
种种悬疑,令他心生茫然。
刚一出门看到余请,晋玧,越吟云三人。
徐君谢心中对余请有些气,便先行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余请无所谓的耸耸肩。
君沽独自一人来到关押苏焕的地方,此刻,苏焕在铁栏里,奄奄一息。
头发散落,脸庞出现一点泥污。
“孩子.....”君沽轻轻唤着。
“你真的是如忠吗?”
“是又怎么样!”苏焕侧脸不看他,冷冷回应。
“苏秀呢?”君沽面色慌乱。
“我不知道,也许在野外被野兽吃了,反正我找不到他。”苏焕长叹,“都是你干的!”
“不,你听我说......”
“爷爷。”突然,一抹紫色身影突然将至,君沽闻声转头,见到孙女,杂乱的心终究还是平复下来,他柔声道:“怎么了,孩子?”
君采媛笑了,轻轻一挥手,看不清的粉末突然飞至君沽鼻间,君沽煞白了脸,猛地倒了下来。
在旁的捉妖师震惊,大喊:“老爷!”
他们瞥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姐手上有一块发着淡淡蓝光的宝石。
半晌之后,苏焕推了推松散的铁门,道:“去他房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