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这道魔与刀组成的滚滚雷霆,哪怕辰骥是一方巨石也无法硬撼。
可辰骥毕竟不是顽石,他是威震中荒的星组精锐。
于是,他只是向旁边轻描淡写的一个撤步,便化解了这道威势无匹的雷霆之力。
魔骑坠地,一刀落空,并没能将辰骥分尸两段,却将脚下的土地劈出了一道深逾丈许的沟壑,而他的双腿更是深深地陷入了地皮之中。
地面为之震颤,距离震心最近的辰骥立足不稳。
但他深知机会难得,一旦魔骑脱困,他将再无机会可言,于是他勉力稳住身形,欺身而上,踉跄地抢进了魔骑的怀里。
腐枝烂叶堆积而成的林间土地异常绵软,如泥沼流沙般吞没至魔骑的膝盖。
即便如此,与魔骑紧紧贴身的辰骥也堪堪只到他的下巴,但这恰恰方便了他将四指宽的断刀插入魔骑的心脏。
魔骑过长的重刀在贴面肉搏中完全失去了作用。
“啊啊啊啊啊啊!”
断刀在辰骥放声的咆哮中,一下又一下的从魔骑裸露的胸膛里进进出出,修罗雄浑有力的心脏还在跳动,随着每一次的起搏,灼热的鲜血便从越来越多的伤口中被挤迫而出。
生命垂危的关头,魔骑求生的本能和逐渐模糊的意识,让他违背了魔族——刀即生命的告诫。
他放弃了此刻对他而言沉重如山的刀,双手搦住辰骥的脖颈死命收紧。
辰骥因窒息而面堂如血,充血的双眼贲然外突,咆哮声被憋在喉咙深处,成了嗬嗬的嘶吼。
可他还是拼尽全力地往魔骑的胸口递着刀子。
终于,魔骑的双臂在辰骥窒息昏迷的前一刻无力地垂了下去。
他的眼神涣散,漆黑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辰骥还在木然的重复着捅刀抽刀捅刀抽刀......
虽然沾满鲜血的刀柄已是滑不留手,但愚钝的肌肉记忆依然让他将刀攥紧,紧的指节泛白。缺氧的大脑封闭了他的五感,他听不到远处同伴的呼喊,看不到眼前死去的魔骑,闻不到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感觉不到手背被断骨划破的痛楚,也尝不出迸溅入他无声嘶喊着的——大张着的——嘴里的鲜血碎肉。
一截燃火的焦木正正地砸在了魔骑的头颅上,四散升腾的火星拉回了辰骥的意识。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肉模糊,魔骑的胸膛已是一片狼藉,无法辨识的肉碎随着血液涌出体外,胸口空洞的边缘暴露出白森森的断裂肋骨。
辰骥抬头一看,方才惊觉,魔骑死了,死的不能再死,漆黑的眼眸濛上一片死灰,漫天的火光也无法将其照亮。
他赢了,他独自杀死了原本不可一世的狼骑,凭借着自己的智谋、手段和勇气。
这是一桩值得名垂青史的丰功伟绩,若在寻常时候,他本该欢呼雀跃,享受着后辈的追捧与崇拜,同伴的夸赞与艳羡,姑娘们的垂青与媚眼,花团锦簇的被众人包裹在中间。
可此刻,包裹着他的唯有深深的无力感,无力来源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酸痛与疲惫,也来源于他们仍然深陷的困局——同样的狼骑,还有九个!
辰骥战刀拄地,强撑着不让自己因脱力而栽倒,他心中的执念也在提醒着他,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他的眼皮重逾千金,可仍竭力圆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剩下的九名狼骑。
但他不知为何,一众狼骑的包围圈始终没有收缩,无论是在战前、战中还是战后,他们既不前压,也不后撤,始终围在众人二十步的距离外驻足旁观,令人费解的是,圈内惨烈的战斗似乎与他们毫无关系,而同族的战死更是与他们全然无关。
“桀桀桀桀......”
魔骑们的目光落在了死状惨不忍睹的同族身上,发出了阵阵的低笑,眼中透露着轻视与鄙夷,轻视的是辰骥,鄙夷的竟是死去的同族。
魔族崇尚鲜血与荣耀,荣耀来源于每一场战斗的胜利,他们信奉的是强者为尊,而对于弱者,他们抱有的唯一态度仅是唾弃与鄙夷,他们体内流淌的血液中并不包含怜悯二字。
死去的魔骑即是他们眼中的弱者,他的死只是因为他不够强大,他没有死于同族间光荣的厮杀,而是可耻的死在了蝼蚁的手下,他是整个魔的耻辱。
魔族绝不认同蝼蚁般的人类可以与强大一词有所关联,在他们的认知中,卑微的人族之所以能在八荒占据一席之地,完全得益于他们趋吉避凶,远离冒险与战火的软弱本性。
如果非要他们承认人族有什么强于魔族之处,那也只有啮鼠般的繁衍能力,能令魔族望尘莫及。
辰骥等人对于场上九名魔骑面对同族战死时的态度感到无比诧异,因为他们并不了解,魔族素来对以多欺少的行径尤为不齿,单打独斗方能展现魔族对于战斗的尊重,所以众魔骑绝不会趁着辰骥与同族鏖战之时群起围攻。
辰骥的身体透支的厉害,再强的意志也无法支撑他多站立那么一刻,他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战斗时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倦意便随之如潮水般卷来,他只想就此睡去,哪怕此刻狼骑在侧,哪怕下一刻刀剑加身,他也懒得理会。
远处的护卫见他有了反应,赶忙高声呼喊。
方才他们顾忌于群魔环伺,不得不将少主与大小姐的安危放在首位,只能远远地看着同伴独自浴血奋战,在刀尖上起舞。
此刻,他们确定一众狼骑并没有进攻的意图,便再也顾不得许多,两人中身材高大魁梧的一人立马抢上前去。
护卫把双手搀入辰骥的腋下,欲将他扶起。
辰骥一惊,虽已虚弱万分,但本能的应激反应还是让他抬起了手中的断刀。
“是我!辰骙!”护卫急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辰骥收紧的心猛然放松了下来,胳膊随即软软垂下。
辰骙一惊,赶忙探他鼻息,呼吸虽然低沉微弱却均匀悠长,原来只是昏睡了过去。
一场虚惊后,他将辰骥架在肩上慢慢退回,途中他曾试图将断刀从辰骥的手中抽出,无奈发现辰骥手指的肌肉已然僵硬,他也不敢强行硬掰,唯恐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只能待他们退回后,缓缓施加外力,助他舒缓血脉,让手指自然松开。
狼骑们漠然地看着他们缓慢移动,并没有动作。
这让辰骙稍稍感到心安。
但行至中途,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的寒毛立时直竖而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飒......飒......飒......
沉重的脚步踏在落叶上,带着令人战栗的奇异韵律,似是重槌击打在鼓面上,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鼓点而震颤。
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亮起了两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一双在高处明灭着暗红的凶光,一双在低处拖曳出幽碧的尾迹。
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胸口犹如擂鼓。
火光照亮了他和他的坐骑。
那是一匹小山似的巨狼,厚重的狼鬃衬的牠凛凛生威,漆黑的被毛油光发亮,牠的嘴里叼着一颗头颅,不住地抛飞再衔住,显得悠然而自得。
那赫然是辰驷的尸首!
众人不由得朝远处看去,这才发现,他的尸身早已支离破碎,胸腔与腹部已被这匹凶狼掏了个干净。
狼背上端坐着胸膛宽厚如山岳的骑士,他的手臂粗壮如铁杉,厚实的双角弯垂在双颊两侧,如一副厚重的角质兜鍪,触目惊心的伤痕丑陋的爬满他赤裸的上身。
那是一名修罗!
修罗从阴影中现身时,所有的朔狼都趴伏在地,牠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喉头憋着不安的呜咽。
魔骑们也收起了往常的桀骜不驯,腰背笔直,低头行礼。在他们低垂的眼中,流露着敬畏、狂热与崇拜。
从身为狼骑的那一天起,骑士与坐骑就化为了一个整体,他们一同觅食,一同睡觉,一同死去。
狼背即是骑士们最初的选择与最终的归宿,在战场上除非一方死去,否则不得擅离,这是魔族狼骑兵的铁训。
否则,他们此刻必然会因为震慑于这位魔族传说的威名,而尽皆匍匐在地。
周遭的气温在顷刻间冷了下来,空气似乎变得粘稠不堪,那是从修罗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从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杀气。
他策着座下的狼王悠闲地踱着步,对于四周谦卑行礼的一众魔骑视而不见,却死盯着半身斜插入土的死去的魔骑,他驱策巨狼靠近了死去的同族,眼神中透出众人读不懂的讯息。
众人的心提了起来,气氛降至冰点,辰骙架着辰骥僵立在十五步外,他费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喘息以至近乎窒息,他担心自己的鼻息过大而引起这名修罗的注意,剧烈的心跳似乎快要凿穿了他的肋骨。
可修罗似乎连余光都不屑于朝他一睇。
只见他将刀尖插入了魔骑尸体的胸膛,惊人的膂力使他单手便把三百多斤的尸体从地陷中挑了出来。
再观修罗,却发现他面色如常,似乎毫不费力,要知道,他单臂承受的不只是刀与尸体的重量,狼骑死前拼尽全力也无法轻易挣脱的地陷在他雄浑的伟力之下,竟形同虚设。
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众人目瞪口呆。
但见修罗将长达丈二的阔背重刀斜举,挑在刀身上的尸体顺着宽厚的刀身一路下滑,阻在了狼头吞口的狰狞刀锷上,他悠然地将另一只手从千疮百孔的伤处探入胸腔,翻寻摸索之声令人作呕。
少顷,他将支离破碎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心脏从腔子里捞出,一把扯断与体内相连的筋肉,魔族独有的硕大心脏在他的掌中竟小如鹅卵。
在众人惊诧的注目下,他竟将心脏整个塞进了口中,细细咀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