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辰月的说法,辰驷应当是跟在辰星身后的,当时他冲杀在前,靠着捕捉敌人的而移动暴露出来的身形进行袭杀。
但若敌人早先便埋伏于此,无需跟着他们移动也能掌握到他们的行踪,便不会暴露自己的踪迹,那么他便也不会发现敌人的藏身之处。
“有漏网之鱼!”想通其中关节,辰星惊呼。
三丈外,那株辰星用染月一剑封喉的第一个敌人隐蔽的铁杉旁,一个身影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如辰星设想的一样,他早已埋伏在了此处。
辰星曾经在北卫公迎亲时,从他带来的一个老兵的吹嘘中了解过,觅踪营中流传着一种特殊的追踪方式,这种追踪方式在黑夜、大雾、暴雪等能见度极差的环境里尤其有效。
且跟踪盯梢是极为消耗精力的,但在此战术中,负责盯紧目标的任务分担在了所有斥候的身上,便不会因为过度消耗个人精力而出现个体走神而致使目标丢失。
说起来玄乎,其实道理很简单。
觅踪营的斥候们在黑暗的密林中为了不丢失目标,采取的是交替跟进的战术,一人埋伏在前,待目标走过后,以手势示意后方的第二人上前占据自己所在的位置,第二人接到指示后,再示意第三人注意跟上,以此类推,直到后方所有的人都越过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便从第一人变成了最后一人,自动接任为援军传递信息的任务。
铁杉后的身影就是那个埋伏在此的第一人,他使用觅踪营秘传的隐匿之术躲过了辰星等人的探查,待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便示意第二人上前,消息依次传递着,片刻间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但细微的声响没能逃过辰星的耳朵,机会稍纵即逝,早有预谋的辰星就在这当口,突然发难,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当辰星冲到他藏身的树旁杀死刚刚就位的第二人时,他隐在树后并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这才逃过一劫。
在辰驷看到这里的敌人已被杀死,毫无防备的想要赶去少主身边援护时,他突然暴起,用匕首将辰驷的脖颈整个贯穿,随后静悄悄地扶着辰驷躺在地上,而自己则装起了尸体。
千算万算,还是出现了疏漏,当初对于那个老兵的吹嘘,辰星只是一笑置之,现在猛然间忆起,悔恨交加。
那名斥候清楚,以辰氏少主的手段,派出的斥候除了接引援兵的人之外,目前这片林子中,还活着的恐怕就只剩下了自己,能将逆贼所在方位传递出去的也只剩下了自己。这是死地,穷凶极恶勾结异族的逆贼不会给他生还的机会,但他已无畏惧,他将拼死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他将成为终结叛匪的功臣,家人则能拿到一笔他用命换来的不菲的抚恤。
辰星牙关紧咬,咯咯作响,他看见了那名如所有斥候一样全身笼在黑衣里的身影,还有瞪着双眼倒在他脚边,咽喉上插着一把匕首的辰驷。
那名斥候唯一没被黑色笼罩的只有一双眼,此刻在这双眼中,辰星能清楚的看到癫狂的笑意。
辰星的心头突的一跳,不祥的预感让他寒毛直竖。
那名斥候隐在背后的双手微一抖动,一点火光在他身后亮了起来。
辰星瞳孔一窒。
“不好!”辰星在感到有异的第一时间便将手中的染月掷向了最后的斥候,但还是太迟了。
染月平滑的剑身并无血槽,在贯通斥候的心脏后并不能使他迅速大量失血而致其失去力量,斥候艰难却有力的将手臂高高举起,一枚火丸窜上了高空。
“哈哈哈哈哈......咳咳......”
癫狂而又歇斯底里的笑掺着咳声响彻暮林的一隅。
辰星眼睁睁地看着火丸升空,却无力阻止。直到火丸击中了一株铁杉的树冠,竟未能突破阻碍升入高空,“啪”的一声在树梢枝杈间炸了开来。
辰星又惊又喜,那名斥候却面如死灰,两人都呆呆地仰头看着上方。
如此一来,远处的援兵便无法再看见信号了,自然也不能凭借信号的方位,准确的赶来了。
谁料火星四溅间竟引燃了铁杉旁的几棵枯树,正值秋季,树叶焦黄,空气干燥,林中的风那么一吹,火势瞬间大了起来,滚滚浓烟如同冲天之柱,远远的便可看见。
这突然的变故,让濒临绝望的始作俑者那面如死灰的脸,迅速死灰复燃,他的面部扭曲而狰狞,厉声道:“你们,全都得死!”
胸腔中淤积的鲜血从斥候大张的口中涌出浸透了黑色的面巾,他终于不支跪倒在了落叶堆积的地上,却仍高昂着头,看着燃烧的枯叶在高高的林巅肆意狂舞,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火光却将他灰蒙蒙的眸子点燃。
辰星心中涌起一股无力,他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完了,结束了......我们再也逃不出去了......”
辰月踉跄着走来,跪坐在地,一把将弟弟揽在怀里,涩声道:“星儿不怕,星儿不怕,还有姊姊,姊姊不会让你有事的。”
辰星双眼失神,蜷缩在辰月的怀里,此刻,他已不是曾经的那个顽劣成性,天性乐观的辰星,也不是那个骄傲自满,目空一切的穹隆山少主,更不是那个不可一世,名誉中荒的星组之主。
他只是一个一路上为了保全姊姊的性命而寝食难安,竭尽全力,却最终功亏一篑的十七岁少年。
一波三折,大起大落的接连变故已将辰星击垮,一丝近在眼前的希望被这冲天的大火焚烧殆尽,化作了焦黑冰冷的绝望垒满心间。
一名护卫越过偎坐在前的辰星辰月,走到铁杉下,将染月从觅踪营斥候的尸体中拔出,而后一脚将死后依然保持着跪姿的斥候踢翻,奋力地挥砍着自己的佩刀将尸体剁成了肉碎。
他伏下身子,阖上辰驷圆睁的双眼,又解下了身后的披风,轻轻地裹住了辰驷冰冷的尸身。
他明白,在失去了车马的情况下,他无法在这绝境中带走辰驷,更没有时间给他掩埋尸身,只能任其暴尸在这苍莽的密林中,经受风吹雨打,遭受兽啃虫噬,直至与身下的枯枝败叶一同腐化。
他所能做的,只是对着这个十多年来与他共同杀敌,肝胆相照的冰冷躯体一拜再拜,他将辰驷腰间的酒囊解了,迎风洒在了膝下,然后将剩下的最后一口酒尽数吞下。
浓烈的苦酒灌进喉头,滚烫的泪水却已盈眶。
从北荒南下的风在林间呼啸,火星随之明灭飞舞,空气中翻卷着滚滚的浓烟,
似乎还夹带着隐隐的腥臊味儿。
“少主,快保护大小姐撤退!”这名叫做辰骥的护卫情急间顾不得身份,强行将染月塞入了辰星的手中。
而自己,则挡在了敌人的身前。
一、二、三......八、九、十!
火光照亮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巨影,灰黑相间的杂毛随风起伏,牯牛般宽大厚实的脊背上乘骑着身高丈余的魁梧巨汉。
骑士们肤色青灰,肌肉鼓胀,眼窝深陷,而额骨暴突,惨白的獠牙紧扣着乌青的上唇,下颚骨显得异常发达。
他们灰烬色的长发,随着风凌乱的四下飞扬,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木无表情。
“魔!”
护卫们心中彻寒,巨大的北荒朔狼与魔族组成的狼骑在人族的传说里历来便是血腥与屠戮的象征,妇人们往往拿狼骑噬人来止小儿夜啼。
此刻,这人族谈之色变的传说就立于他们二十步之外,如有形质的压力迫的他们喘不过气来。
北荒朔狼的喉间挤出阵阵低吼,锋利的锐爪刨着地面,狼吻之上绷出一道道皱褶,腥臭的口涎从交错的利齿间滴下,牠们低伏着身子,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居中的骑士昂然环顾,被他黑多白少的眸子扫过,每个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魔骑抬起粗壮如树根的手臂,手中八尺长的重刀遥指辰月,定了片刻后,又用刀尖一一点过其他众人,然后刀身向着左右各摆一下,嘴里同时发出咕哩哇啦的低沉声音。
没有人能听懂魔族的语言,但他表达出来的意思却再也清楚不过,他视众人如蝼蚁,根本不屑于动手,他要的只是辰月而已。
这名魔骑轻蔑的眼神和骄狂的举止激起了护卫们的怒火,这团怒火瞬间烧光了体内残存的惧意,他们的身体感到无比燥热,血液沸腾着将力量传遍四肢。
“收起你的骄狂,穹窿山星组名震天下的时候,你这荒外蛮夷还缩在娘胎里!”
这名隶属于星组的护卫攥紧刀柄,方头直背的五尺战刀在火光下熠熠生辉。言罢,他笔直地冲向了居中的狼骑,没有飘忽不定的走位,没有变化莫测的身法,只是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简单而直白的前冲。
五步、四步、三步......距离越来越近,辰骥在跨出第三步后忽然静止不动,双眼呆滞,似是近距离看到狼骑后被吓呆了一般。
狼背上的骑士微一错愕,随即嘴角勾起,满足于人族蝼蚁面对魔族战士时该有的惊惧表情。
刀光就在这一瞬间塞满了他的双眼,他只来得及略微偏头,堪堪避过双眼要害,辰骥的战刀便已斩落在他的头侧。
“嗤!”
刀锋入体的声音过后,魔骑的右耳应声而落。
魔骑应对及时,立时反撩重刀格住了辰骥下劈的刀刃。
对于魔族而言,人族不过是卑微的蝼蚁,但来自于眼前这只蝼蚁的一击,伤到了他的躯体,也玷污了他身为魔族的荣耀。
血奴!
汹涌的怒火吞噬了他,魔族血脉所隐含的力量随即被催发而出,他变得嗜血而癫狂!
但见此魔裸露的皮肤下,高耸的筋脉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鼓胀蠕动,青灰色的皮肤竟渐渐变作赤红之色,宛如烧红的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