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出了夜暮山,跋涉半日,夜已降的深沉,可他终究还是来到了林边一处新建的营地。
辰星虽已给了他银两,可蚊子腿再细也是肉,他手中掌握着叛贼的去向,终归还是舍不得那白给似的一贯铜钱。
哨塔上,一名百无聊赖的哨兵正在站岗,他双手揣在袖里,环着一杆长枪,正缩着肩膀,靠在塔栏上打着瞌睡。
猎户站在塔下,一连唤了他几声,未见回应。只好壮起胆子,攀着扶梯爬了上去,陪着笑脸,拍了拍他肩膀。
“啊!”哨兵猛然惊醒,以为敌袭,手中长枪下意识便捅了出去。
猎户吓了一跳,急忙抱头蹲了下去,枪尖擦着他的头皮刺了过去,挑飞了他束发的头巾。
“干什么的?”哨兵看清来者做猎户打扮,并非魔族,惊魂方定,喝问道。
“小......小人是住在夜暮山下的猎户,麻......麻烦军爷通报一声,小人在林中见到了我国叛贼,特来举报!”猎户险些被他一枪贯穿,又造喝问,吓得有些结巴。
“你?在夜暮山中发现了叛贼?哈哈哈哈哈,你莫不是想钱想疯了么?辰家少主被全国通缉,不逃回穹隆山,反而跑到这夜暮山里,你他妈扯谎也要动动脑子啊!”哨兵纵声大笑。
“是......是真的,他......他还杀了俺的兄弟,就在林中那条小径的不远处,你若不信,可自己前去查看,俺若骗你,便是猪狗不如的畜生!”猎户辩解道。
“你让我去我便去啊?爷忙的很,没空跟你啰嗦!”哨兵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赶他离开。
“军爷方才还在打瞌睡,哪里忙了?”猎户心直口快。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瞌睡了!快滚下去,这哨塔是你能上来的么?!”哨兵推搡着他。
“你看这是什么!”猎户急于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掏出了怀里的钱袋递给他看。
钱袋入手沉甸甸的颇具分量,上绣日月星辰,确是辰氏一族独有的家徽。
“你这是哪儿来的?”哨兵打开钱袋,一抹银色照得他眼前一亮,急忙问道。
“这是叛贼给俺的封口费,俺说过,当真在夜暮林中碰见了叛匪,你现在信了吧,快把钱袋还给我,还有那一贯赏钱。”猎户急切地伸手讨要钱财。
哨兵眼珠滴溜溜一转,一抹狡黠之色闪过,他嘴角一咧,堂而皇之的将钱袋收进怀中,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贯钱递给猎户,道:“你提供了线索,理应赏你一贯钱,但这钱袋却不能给你,这是叛贼的赃物,我要以此为证,上报十夫长,捉拿叛匪。”
“不行,你把钱袋给俺!”猎户听他要没收钱袋,立时慌了,上前就抢。
“你要干什么?抢夺证物么?”哨兵一边护住衣襟,一边拿手推搡着他。
“不......不是,俺不举报了,赏钱俺也不要了!你把钱袋里边的钱还俺,钱袋你留下便是!”猎户岂能不知,这哨兵只是寻个由头,想要私吞他的钱财而已,于是,他便抢的更急了。
“你想死么?竟敢袭击边防军士!”哨兵将枪尖指向猎户。
“不......不是,俺没有......只是那钱......”枪尖逼近,猎户吓得后退了几步。
“什么你的钱?这是叛贼身处夜暮山的证物!”
守卫一枪刺出,猎户一声惨叫,随即萎顿在地,抽搐了两下之后,便没了动静。
“哼!不识好歹!拿来吧你!”哨兵俯身掰开了尸体的手,夺回了那一贯钱,将枪尖上的血渍在猎户褴褛的衣裳上擦了个干净。
一边擦一边冷冷地对着猎户的尸体说道:“这可怨不得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贪心了。”
哨兵把辰星钱袋里的银子倒了出来,揣进内兜藏好,急匆匆爬下塔楼,跑进了营地。
这营地是半月前将将落成的,尖木栅栏为墙,外设十余副拒马,四座哨塔,内有茅房四处,伙房一幢,辎重库一幢。
剩余的便是百余营帐,一帐可容纳十余人,除了十夫长独占一帐,副长独占一帐,看守的八名军士,共用一帐以外,其余的便是留给孕妇的居所,目前空余的营帐已所剩无几。
营地内外的设施虽可谓简陋已极,但占地面积却颇具规模,是以,哨兵一路奔至十夫长的帐篷时,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老子搭上性命,冒着被魔族砍脑袋的风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着你们,如今只是让你们陪陪老子,你们就哭哭啼啼的,简直不知好歹......”
哨兵站在帐外,听着帐篷里的高声喝骂和粗重喘息,以及隐隐传来的求饶声啜泣声,心头暗骂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连孕妇也不放过。
心中如此,嘴上却不敢这样讲,哨兵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口吻,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头儿,小人有事禀报,可有时间?”
“滚滚滚!没听见老子正忙着呢吗?有个屁的时间!”帐篷内的十夫长百忙中抽空甩来一句喝骂。
“是是是,小人告退。”哨兵暗啐了一口,转向了副长的营帐。
副长与十夫长面上不和心里也不和,营帐所在的位置,离得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哨兵跑得满头大汗,来到副长帐前。
“头儿,睡下了么?”哨兵试探着问道。
“进来吧。”帐内唤道。
听他接见,哨兵舒了口气,掀开帐帘,走进帐内。
帐内生着火盆,床软被暖,与帐外的寒冷相比,俨然另一方天地。
赤着上身的副长正盘腿坐在矮桌后,捧着一卷书煞有介事地翻阅着,俨然一副贤者模样,若非此人长得属实凶神恶煞,单凭架势来说,倒也算得上有几分斯文的意思。
一名样貌清秀的少妇,楚楚可怜地瑟缩在床上一角,双手紧紧抓着被单,尽可能的将自己裹得严实一些,她脸上泪痕犹在,掌痕犹在,看向副长的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愤恨喷薄而出。
散落一地的残破衣物与少妇凌乱的头发,昭示着副长与那十夫长不过是一丘之貉。
“找我何事?”副长读性正浓,看得眉飞色舞,头也不抬地问道。
哨兵虽不识字,但看副长这副德行,想来所读之物,也必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小人发现了叛贼的踪迹,就在夜暮山中。”哨兵谄媚的躬身将钱袋轻轻放在了副长的面前。
副长抬眼瞥了一眼钱袋,没看出什么名堂。
“叛贼?什么叛贼?”他的脑子此刻还沉浸在书中那片活色生香的天地中,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就是月前,北卫公张榜通缉的穹隆山少主。”哨兵解释道。
“哦!”副长一拍脑门,终于肯放下书卷,一边回想一边道:“就是那个......那个.....辰什么来着的......”
“辰星。”哨兵无奈道。
“对对对!辰星!”副长先是恍然,随后疑惑道:“可他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通缉令上说,提供线索者,可得一贯赏钱,亲手缉拿者,官拜将军,另赐赏银百两!”哨兵提醒道。
将军!
赏银!
百两!
这三个关键词,像猫儿爪子似的撩拨着副长的心弦,他的眼睛越听越亮。
“此事那个人知道么?”副长急忙问道。
“哪个?”哨兵愕然不解。
“十夫长!”副长不满他的愚钝。
“哦哦哦,十夫长大人......呃......有要事在忙,喝退了小人,是以未能禀报。”哨兵小心的措辞。
“哼!他能有什么事忙,无非是摆弄掳来的妇人罢了!”副长这般说着,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一般不堪,面上却是大喜:“不过这样也好,这天大的好处终归是我一个人的。”
哨兵连声称是,心里却急于讨要那一贯赏钱,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副长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会心一笑,一拍胸脯,豪气干云道:“你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到时老子当了将军,便封你做我的副官!”
“大人抬举,大人抬举......”哨兵见他会错了意,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陪着笑脸。
“还等什么,叫上营中弟兄,我们即刻出发,这等好事若是去的晚了,怕是连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副长一边招呼他,一边将散落一地的衣衫盔甲胡乱地往身上套着,忙中出错,他甚至将那少妇的亵衣当做了兜裆裤给绑在了腰间。
乱七八糟地穿戴完毕,副长又随手掂来一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短柄铁锤,便兴冲冲地冲出了帐外。
哨兵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己因为贪图多赚那一贯铜板,却要落得个陪这个夯货,夜闯夜暮山的下场。
眼看此人枉顾夜暮山中那多不胜数,吃人不吐骨头的虫豺虎豹不说,竟还不自量力到要以区区九人之数,去捉拿辰星!
辰星是什么人啊,即便他以前不知,但在月前,听闻过对方仅凭数十人,便冲出了北卫城铁桶般合围的那份壮举后,便已将对方视作天人。
辰星这等本事,仅凭他们区区九人便去围剿,这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但看着副长贪图权利,枉顾双方实力差距,又全然不顾夜暮山的凶险,一心将那悬赏当做自己囊中之物的愚蠢行径,知道自己即便再劝,也是徒劳。
只能捶胸顿足,懊悔地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暗骂自己贪婪。
“你这憨货,愣着作甚!这还没抓到叛贼呢,你便做起发财梦了么?”
副长见哨兵未跟来,便又折返了回来。
哨兵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苦着脸被拖出了营帐,此去怕是九死一生。
饱经摧残的少妇见他们走了,强忍着周身上下传来的剧烈酸痛,爬下床来。
想到丈夫见到招募孕妇的张榜后,不顾她苦苦哀求,迫不及待拖着她交给户籍官的贪婪嘴脸,又想到自己一路颠簸吐了又吐,辗转来到此地后所经历的悲惨遭遇,心生绝望。
她失魂落魄,行尸走肉般走到悬挂刀剑的架子前,伸手抓向了一柄长剑,眼看便要一尸两命。
腹中的胎儿恰在此时不安地动了一动,似是察觉到了危险。
少妇诧异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之感爬上心头,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觉到,自己体内孕育的是一个鲜活的生命,那是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
“我该怎么办呢?”一行清泪滑过脸颊,她似自语,又似在问腹中的胎儿。
她终是叹息一声,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