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安心上路
黎云帆已经一个月没睡好觉了,每天半夜都做着同样的噩梦,就是徐猛那晚对黎云帆说的最后一句话:“兄弟,救救我。”那五个字,化作了五把尖刀,刀刀刺在他的心上。还梦见徐猛和郗耀东两人的头颅系在牵引绳上,在成品筒仓上飘荡。
每晚惊醒,都是一身冷汗。妻子褚晓慧心疼丈夫,一致劝黎云帆去看看心理医生,这么下去真怕他在工作中出点事。黎云帆嘴上答应,可他知道,作用不大。经过了这次事件,黎云帆的烟瘾又大了起来,经常坐在办公室,望着窗外,看着天空中飞翔的小鸟,或者厂区内嬉戏的小狗,一根烟不知不觉地就抽完了。
距离农历壬辰年春节临近,厂子也已进入停车检修阶段。这天,黎云帆终于忍不住去找顾建国,他要把这段时间的苦恼都和他这位老伙计说说,心里或许好受点。顾建国由于上次的事件被免职,现在只是生产科的一名普通技术员,没有独立的办公室,加上当晚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每天也是浑浑噩噩,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建国,来我办公室坐会。”黎云帆在门口招呼顾建国。“有什么事么,黎科长?”“别和我扯这些个臭氧层,咱们伙计多少年了,你和我说这话,找抽了吧?来我办公室坐坐,有话和你说。”听到这句话,顾建国好像舒服了点,暗淡的眼里也泛起一丝光亮。
“建国,猛子出事后,我每天做噩梦,已经一个月了,每天一闭上眼,就听见猛子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兄弟,救救我。”顾建国自顾自地说了出来。黎云帆一惊,“你怎么可能听见?”当时徐猛和顾建国距离有三十多米远,徐猛微弱的求救顾建国怎么能听见徐猛说了什么?“你觉得他是和你说,其实他是对我说的。当天的调度会上,是我安排他们车间处理水泥膨料问题的,我才是害死猛子的人啊~~~”。说完,顾建国用手捂住脸,抽泣着。“兄弟,这事不能怪你,你作为生产科长,安排生产任务是分内职责。”“咱们晚上去成品仓看看猛子和耀东,送送他们吧?”两个人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当天夜里,两人买了点熟食,拎了两瓶酒,到了4#成品仓下。“猛子和耀东都是山东人,能喝酒,不知道这两瓶够不够。”顾建国对黎云帆说道。“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说完这句话,黎云帆感觉说错了,又补充道“今晚陪他俩喝个痛快!”两人把东西放在筒仓下,拿起酒瓶对着筒仓说:“兄弟们,快过年了,咱们来聚一聚,喝了这顿酒,早点回老家过年!”看着远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两人默默地流着泪,把一瓶白酒倒在了地上。
这时,黎云帆一屁股坐到地上,对顾建国说,“建国,还记得咱们刚进厂时候了不?你一个河东人,说着一口的东北话,大碴子味把东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东北老乡聚会还非得叫你去。”“我在东北上的大学,普通话也是在东北学会的,这不是上班十几年了,还是东北大碴子味么?变不了了。”“还记得咱们实习的时候,你瘦的和候一样,啥也干不动,就是登高爬低的行,我替你干了多少活,挨了多少骂。还有猛子,一口山东口音,咱们还笑话人家舌头伸不直......”。黎云帆和顾建国两人相互搭着肩膀,回忆着青春,眼泪也不住的往下淌。“行了,今天这顿送行酒后,咱们都好好活,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黎云帆对顾建国说。顾建国抱着黎云帆大哭了起来。
说也奇怪,从那晚后,黎云帆的睡眠正常了,即使梦见徐猛和郗耀东,也是两人微笑挥手向他告别的情景,场面挺温暖。顾建国也打起精神,接连设计了两项工艺革新,在行业工艺设计大赛中荣获一项二等奖,一项三等奖,立了集团三等功,并顺利复职。
第二节 新任总经理
河西神威集团派往岩泉水泥厂的新任总经理在新年正月十六正式到任,叫张启东。“新来的老总名字挺好啊,和上任张启明差一个字。”黎云帆和顾建国说。“你个棒槌,说了些个废话,亲兄弟名字能差到哪?”“什么?他俩是亲兄弟?”“咋了?河西神威集团本来就是家族企业,老板是老子,老总是儿子,这不是正常?”顾建国对黎云帆的大惊小怪感到不削。“X,什么玩意,咱们堂堂岩泉水泥这么大的一个国企,成了他家的了?”黎云帆顺带说了句脏话。“凑合干吧,能咋的?”“能咋的,他要是和他那狗熊哥一样瞎干,我还和他杠。”黎云帆愤愤地说。
正月二十,岩泉水泥厂召开安全生产大会,全厂中层以上干部参加,这也是张启东第一次正式亮相。在讲话中,张启东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河西神威集团建厂,到九十年代转型,再到世纪之初扩张发展,侃侃而谈,讲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说“我们神威集团就是要把先进的管理理念和方法引入到岩泉水泥,改变大家坐等靠要的旧思想,切实增加岩泉水泥的利润......”。“神威集团是你老子挖国家墙角弄来的,发展壮大也是你老子的功劳,和你有一毛钱关系?”顾建国心想,但是脸上还装作一副崇拜的表情,带头鼓起掌来。鼓完掌后,顾建国转头扭向黎云帆,撇了撇嘴。黎云帆看看顾建国那副谄媚的样子,突然感觉顾建国和以前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冲顾建国比了个“切”的手势,嘴里骂了句“一群傻X,就会哔哔。”
第三节 这也算盈利?
张启东到任后,一方面利用自己的身份,从神威集团下属的铁矿粉厂采购了水泥原料中的铁矿粉,利用神威集团和京西矿业集团深度合作的机会,赊来了电煤等燃料,从中节省了一笔财务费用;另一方面全盘否决了黎云帆的设备大修和保养计划,美其名曰“挖设备潜能”,实则在利用拼设备寿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这是在饮鸩止渴。
张启东在每季度的成本分析会上,还针对设备运转率和利用率做了严格的考核,对设备检修时间和维护时间一再压缩,只要生产能继续,就不检修设备。黎云帆因为和张启东唱反调,还被扣罚了一个季度的奖金,足足6000元。
反观顾建国,不停地提高产量,甚至在不进行工艺技改的情况下,已经超产20%,对设备疲劳运转出现的问题也视而不见,在黎云帆提出要进行设备大修时,依然不听劝阻,设备运转吃力,压力全到了黎云帆这边。
终于熬到了年底,在年终总结大会上,张启东兴致昂扬地宣布着到任一年来的成绩,“生产成本明显下降,利润显著提升,每吨水泥提高利润7%......”。在黎云帆看来,拖欠的燃煤款,积压的水泥成品,还有不堪重负、日益老化的设备,如果算上这些,今年的成本可比以往高出不少,而现在只是利润报表上很美观而已。再加上只要产量不要安全的生产理念,迟早要出大事。而且黎云帆觉得,顾建国也知道这些,但他不知道顾建国不提出这些问题和隐患,难道徐猛和郗耀东的教训还没吸取么?这时黎云帆觉得,顾建国真的变了。
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又出事了,动力车间出事了。
第四节 终于爆发了
动力车间技术员武文龙在巡检高压水泵时发现异常,向调度室提出要降低产量,抢修水泵。但张启东和顾建国坚决反对,在强制运行4小时后,泵壳破裂,叶轮崩出,每分钟3000多转的叶轮碎片像子弹一样飞向武文龙,武文龙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结果切掉三根手指,头皮也被削掉一块。
当黎云帆赶到事故现场,武文龙已经将被切断的三根手指装到了塑料袋中,还将头皮重新覆盖到了伤处,整个人浑身是血,五官都已经看不清了。
武文龙是黎云帆的得力干将,也是黎云帆的好兄弟,比黎云帆大四岁。上学时不好好学习,最终只念了技校,幸亏是矿工子弟,才分配到了岩泉水泥厂。黎云帆在机修车间当副主任时,武文龙就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检修班长,经过黎云帆的强烈推荐,最终提拔为管理人员,当上了动力车间技术员。
看着眼前失血过多、几近昏厥的武文龙,黎云帆立刻拨通了张启东的电话。“张总,赶紧让你的专车送武文龙去京西医院,他的手还有救,赶快!”电话那边传来了不紧不慢的声音“你通知调度室,让小车队派车送武文龙去京西医院......”,“张启东,我警告你,现在是万分危急时刻,再拖,手就保不住了!你赶快让你司机送武文龙去医院!”黎云帆吼叫道。张启东好像被黎云帆强硬的语气吓到了,愣了一下说,“行,你别着急,我现在就让司机过去。”
坐在去往京西医院的车上,黎云帆一直紧紧地搂着武文龙,嘴唇铁青。突然,他拿出电话,给妻子褚晓慧打了过去:“晓慧,赶紧把咱家所有现金和我那张银行卡拿上,马上开车到京西医院,武文龙出事了!”
武文龙在黎云帆和褚晓慧结婚时,出了不少力。在搬新家和婚礼准备中,武文龙一直忙前忙后,褚晓慧对武文龙印象很好,也为黎云帆能有一帮子同事兼兄弟感到欣慰。
到了医院,黎云帆立刻安排挂号、住院,对切断的手指消毒,衣服也被武文龙的血浸染成了红色。当褚晓慧赶到医院时,看见满身是血的黎云帆,哭着喊“云帆,你咋了?你可别吓我啊!”“我没事,血是文龙的,他出了大事故,你赶快到缴费处,交了住院费。”“哦,好,好。”褚晓慧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缴费去了。
一直折腾到了半夜,武文龙终于抢救完毕,但由于武文龙的断指断口参差不齐,京西医院无法保证成功重接,只能去空军303医院进行断指重接手术。
“我来解决。”黎云帆说完,马上对褚晓慧说:“晓慧,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回趟厂里。你现在打车去文龙家,稳住他爱人,他爱人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千万让他稳住精神,别再给添麻烦了。”“好,我这就去,你开车也要注意安全。”没等晓慧说完,黎云帆就跑出了急诊大厅,只从门外飘进来几个字“知道了,放心吧。”
回到厂里,黎云帆简要汇报了事故经过,向张启东说,要保住武文龙的手,得转院到空军303医院。看着满身是血的黎云帆,张启东没有犹豫,立刻给财务科打电话,让财务科长亲自取出30万元手术费用,并派专车把武文龙送往空军303医院。
经过及时的手术,武文龙的手指终于保住了,但是没有主血管供血,他后半生的左手只能拿起一些重量很轻的东西,而且一年四季都得带手套保暖,一个原来一米八几的壮劳力,成了半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