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二虎说得不错。这队骑军正是杨再兴率领的三千黑甲。他们在击溃刘麟左企弓的数万大军后，只在抱犊寨休息了一天，就从宋辽交界处的密集树林里穿过，直接杀到了莫州境内。给他们做向导的不是最崇拜杨再兴的高林，而是一个逃到抱犊寨的契丹人。这契丹人名叫穆天柱，能射一手连珠箭，在燕云境内号称神射。也曾经领过几千人的义军在燕云境内和金兵周旋过两年。后来他的义军被几支汉人豪强在蔚州境内全歼，只有他和十几个亲兵逃出生天，一路辗转逃到了抱犊寨。他们在抱犊寨过得也不是很舒心，在毕进抵达抱犊寨之前，寨里的十万军民可没少受契汉混编的常胜军欺负。如今怎么可能对这些投到抱犊寨的契丹人有好脸色看呢？
如今抱犊寨内契丹人至少有七八千人，但大多都只能操起农具，做起和以前放牧截然不同的农耕生活。幸好穆天柱这十几个人精通骑术，被毕进聘为骑术教官，每个月拿的军饷也足够他们喝酒耍钱。没有一个契丹人想要离开抱犊寨，毕竟在这里只是得不到宋人的好脸色，但有地种，有东西吃，不会饿死，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被金兵杀掉。
穆天柱想要的不是这些。这是个重情重义的契丹汉子，他的家人全被金兵杀光了，他无日无夜地都在想着为家人报仇。他曾经的几千部下被蔚州境内的几家汉人豪强杀光了，他无日无夜地都在想着为部下报仇。前几次毕进和梁兴等人带兵杀进莫州涿州时，穆天柱都是自愿做向导。梁兴的一支大军曾经杀到蔚州，离灭掉那几家汉人豪强只有一步之遥，却被完颜宗望派出的一支纯女真万人队给击退了。
不过穆天柱没有绝望。面对纯女真士兵组成的万人队，以前无论是契丹军还是汉儿们组成的常胜军，根本都不是一合之敌，女真人一个冲锋，就能把数万之众的契丹人击溃。但是梁兴由五千骑军和一万步军组成的混编军团，却能在女真万人队的攻击之下丝毫不乱，安全撤回了真定府，仅仅损失了千余人马。
穆天柱相信，再给护民军几年时间，他们绝对能够杀进燕云，替他报仇。他也知道护民军目前四处受敌，应该只图固守中原，不会想着进取燕云。不过他有耐心等。他才三十多岁，他相信自己可以等到护民军北上燕云的那一天。
他没想到岳帅竟然如此果决，中原保卫战刚结束不到二个月，竟然就派兵盯上了燕云。虽然只有三千骑军，但这三千骑军绝对比抱犊寨的骑军精锐，也比梁兴的忠义军精锐。穆天柱打量过了，三千黑骑皆身穿猴子甲，手执百炼钢刀，身上还都背着上好的骑兵弩弓。这样的装备，不要说和普通的金兵军队比，就是和完颜宗望的五百飞虎亲卫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了。更能给穆天柱信心的，当然是领军的两位主将。韩常还为金人效力时就大大有名，号称宗弼之外最能打的将军。桃花铺外和宗弼不分上下的生死搏杀，更是名声远扬。而杨再兴的名头只比韩常更大。哪怕一直呆在抱犊寨的穆天柱，每天至少也要听人说起杨再兴几十次。所有提起杨再兴大名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挑起大拇指，“杨再兴，无敌。绝对天下无敌。”梁兴赵云年轻勇锐，心雄万丈，说起谁来都不怎么服气，但提起杨再兴，他们也只能挑起大拇指。“杨将军之神勇，已非人力所能及。”
千闻不如一见。
抱犊寨外杨再兴单挑十名契丹勇士时，穆天柱就在寨墙上看得清清楚楚。看完之后他彻底服气了。正因为这个原因，当他得知杨再兴招募熟悉燕云地形的向导时，他再次第一个站了出来。穆天柱拍着胸脯说，“杨将军，其他州郡我不好说，但对莫州蔚州瀛州涿州易州这五州地形，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过来。”
杨再兴询问毕进，得知穆天柱已经不止一次做过向导，顿时也放下心来。不过毕进也提醒杨再兴，穆天柱此人有个执念，他和蔚州境内的张郭刘三家豪强有大仇，所以若是他建议往蔚州去的话，就要多加小心。杨再兴问了一下穆天柱，得知那三家豪强皆名声极坏，民愤极大，顿时也对穆天柱许下了一个诺言。“此次北上，就为搅乱燕云。若有机会，必杀三家豪强为你报仇。”听到杨再兴的许诺，穆天柱这个铁打的汉子当时就痛哭失声。
有了穆天柱的领路，三千黑甲迅速绕过刘彦宗的布防，杀到了莫州境内。也活该王光羽和董二虎不死，他们正好遇上了杀意正盛的三千黑甲。
穆天柱一看前面逃亡者的打扮，再看到后面追杀他们的骑兵装扮，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打马跑到杨再兴旁边，大声说道，“杨将军，这是替金狗执行减丁政策的汉儿军。”
“替金狗执行减丁政策的汉儿军？”杨再兴听到这话，脸上就笼起一团杀气。“这不就是所谓的汉奸军嘛。听我号令，全部杀光，生擒他们的首领。”
三千黑甲席卷而去，绕过王光羽和董二虎，一个冲击就把杨云学的骑军给完全击溃了。根本就不用杨再兴和韩常出手，向来悍勇的小将王兰冲到杨云学身边，一刀砍杀杨云学的战马，杨云学肥胖的身体尚未滚下战马，就被王兰单臂擒住，横搭在马背上跑了过来。
直到被扔到杨再兴马前，杨云学的头脑还在发蒙。他根本不知道这支比金兵还可怕的骑军是从哪里杀过来的。直到看见那面猎猎招摇的长城新月旗，他才知道原来是护民军又杀到了燕云境内。这支可恶的护民军啊，他们也太不知死活了。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从来都是燕云汉儿去宋朝境内打草谷，从来不见宋人有胆子杀到燕云境内来。今年是怎么了，梁兴的忠义军，毕进的抱犊寨精兵，先后杀进燕云好几次了。幸亏他们都被宗望太子遣兵击退。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两个月，如今已至晚秋，正是秋高马肥季节，金人大军即将攻进中原的当口，可恶的护民军竟然又杀了过来。这帮天杀的护民军。
当然，这些话只是杨云学的心里话，他嘴上说的和这些话正好相反。“将军大人饶命。”
杨再兴尚未说话，王光羽和董二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跑了过来。他们直接跪在杨再兴面前，大声说道，“将军大人，千万饶不得这个狗汉奸。他刚才派人屠杀了我们五六千弟兄。”
“是吗？”
杨再兴脸上杀气更盛。
杨云学感觉双腿之间发热，他知道自己尿了出来。他顾不得丢脸，也跪在杨再兴面前，同样大声说道，“将军大人，千万别听信他们的话。这两个人都是万恶的流寇。他们的流民军连人肉都吃。并且不只是吃死人的肉，他们连自己人的肉都吃。他们那支流民军，全是青壮男儿，无一老弱。这说明老弱全被他们吃光了。”
王光羽吐了杨云学一脸唾沫。“狗汉奸，我们的老弱难道不是被你们这些狗汉奸杀光的吗？”
其实王光羽没说实话，他们的这支流民军在饿得受不了的时候，确实吃过人肉。
不过杨再兴并不在乎流民们吃没吃过人肉。人在乱世求活，大都和野兽差不多。特别是在燕云十几年连遭干旱的情况下，只要是能吃的，估计都逃不过流民的牙齿。不过杨再兴更好奇的是这个白白胖胖的杨云学。
“你吃过人肉吗？”
“啊？”杨云学被问得一愣，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禀报将军大人。”王光羽又来劲了。王林提醒了他一句，“这位是杨再兴将军。”
“天下无敌的杨矛子吗？”王光羽虽然远在燕云，显然也听说过杨再兴的大名。他连忙说道，“杨将军，这个杨云学吃过人肉。他们这些狗日的，最喜欢糟蹋流民子女。特别是这个杨云学，喜欢把投到坞堡里的贫民家长相好的女儿娶到家里，玩一夜之后，就卖到燕云的妓院里。听说他还吃过几个不肯受他糟蹋的女孩子。”
“是真的吗？”
杨再兴似笑非笑地问了杨云学一句。
杨云学身子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来了个五体投地。”杨将军，请饶下我这条狗命吧。你姓杨，我也姓杨。”
“像你这样的狗东西，岂配姓杨！”杨再兴拔马走开，对王光羽和董二虎下了一道命令。“你们两个把这狗东西绑上，然后跟我走。”
“去哪里？”王光羽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去攻打这个狗东西的寨子。”
杨云学听到这里更加绝望。他也是杀惯了人的。他听出了杨再兴藏在语气里的重重杀机。并且他也见识了三千黑甲的强大，估计一个冲锋就能杀进他的坞堡。所以他叫得更加大声，一个劲地求杨再兴放过他的家人。王光羽和董二虎听得烦燥，几拳打歪了他的嘴巴。
三千骑军杀到杨安儿那个已经荒废的杨家寨，想救下一些被屠杀的流民。结果他们发现自己来得太晚了，虽然他们杀散了负责屠杀的汉儿军，但整个寨子里已经不再有幸存的流民，全是残肢断体，鲜血几乎把干旱的大地都浸透了，一脚踩下就是一个松软的血脚印。数千流民无一幸存。
看到如此惨景，杨再兴见惯鲜血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忍。他让王光羽提着杨云学走到寨子门口，大声说道，“本来我想借用你的家主身份攻打你的寨子。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他向王光羽点点头。“王光羽，替你的部下报仇吧。”
“多谢杨将军。”
王光羽大喜过望，他和董二虎各提一把刀，直接给杨云学来了个大剐活人。
杨再兴没心思看他们行刑。他还要攻打杨云学的坞堡。穆天柱已经说过了，杨云学的那个坞堡乃是整个燕云大地上对流民最狠的几个坞堡之一。看到杨再兴即将率队离去，王光羽哪还顾得上折磨杨云学，直接一刀把杨云学脑袋砍落，然后提着脑袋就拦在了杨再兴马前。“杨将军，你为我们报了大仇。我王光羽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愿跟从杨将军，做一个牵马坠镫的奴仆。”董二虎也一再求杨再兴收留。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如今部下折损殆尽，想在兵马横行的燕云大地上活下去，只能加入一支军队。既然不愿加入金人大军，他们只能加入杨再兴的黑甲军。
杨再兴看了看两个人雄壮的身体，虽然身上受了十几处伤，明显失血极多，脸色都有点苍白，却依然咬牙死撑。杨再兴说，“跟我走吧。去后队让随军医生替你们包扎一下伤口。”
靖康三年九月十六，杨再兴率三千黑甲踏入莫州境内。九月十六，攻破杨家坞堡。杀杨云学满门三百五十六人，取金银珠宝将近二十万两。杨家历年储存的上万石粮食也被杨再兴统统分发给了跟随身后的流民们。
九月十八，刘彦宗亲领一万契丹骑军，追击杨再兴。杨再兴的三千黑甲已经攻入了易州，再杀三家附金为恶的豪强。依然是只取金银珠宝，散粮食给流民饥民。
刘彦宗率大军追到易州，却又扑了一个空。得到流民拥护的黑甲军就像长了几万双眼睛，专找金兵守护不到的地界，专杀那些附金豪强。他们趁刘彦宗追到易州的时机，再次掉头杀回了莫州。这次直接攻破了瓦桥关，杀溃了一个熟女真千人队。
瓦桥关乃是燕云重镇，本来三千骑兵是绝对攻打不下来的。偏偏镇守瓦桥关的金人千夫长巴迭利是个骄傲自大的家伙，一见杀来的骑兵是从关城北方杀来的，顿时大怒，领着一个千人队就冲出了关口。结果韩常一枪挑了巴迭利，撵着金兵的屁股冲进了关口。城头上的汉儿兵明知道可以如何守住关口，却不敢开弓放箭，害怕误伤了那些命贵的金人大爷。所以瓦桥关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就失陷了。
等到气得吐血的刘彦宗再次回扑时，黑甲军又杀到了瀛州境内。
随着黑甲军在燕云数州的纵横驰骋，金人本就不够稳固的统治基础更加摇摇欲坠。乱世乞活的流民们本就被金人逼上了绝路，如今突然看到来了一支不但敢和金人死磕并且还能击破金人的强军，当然更是振奋精神。好多流民军拉大旗做虎皮，纷纷也打起了长城新月的护民军旗，倒是吓得燕云各地金人驻军一日三乱。
更重要的是，杨再兴可不是一味地杀豪强。他率兵北上前，岳飞特意提点过他，想收复燕云，将来还有借助燕云豪强的地方。只要不是民愤过大的豪强，都可以收而抚之，不要把所有汉族豪强都逼到金人那边，死心塌地的为金人效力。所以杨再兴在杀了七八家名声极坏的豪强之后，就开始执行慎杀的政策。只要那些豪强在他军队杀到时，不领兵抵抗，愿意提供粮草，他就不攻坞堡，也不破坏种下麦子的田地。
燕云豪强在异族统治下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养成了事强事大的思维观念。最初的时候，他们并不愿意给杨再兴的军队提供粮草。毕竟在他们看来，区区三千黑甲军想在金兵精锐驻扎的燕云地界纵横来去，须得问问金人的马刀答不答应。但随着黑甲军连破数支金人大军，有些是以多胜少，但也有两次是以多胜少，以三千黑甲军连破两次女真人五千骑军。看到黑甲军如此能打，再想想护民军据说已经拥有了五万骑军，汉族豪强们顿时心思动摇。
本来他们已经认定了金兵将成为燕云的新主人，如今他们却认为，将来主宰燕云的，到底是姓完颜还是姓岳，谁也不敢确定。所以他们又开始了两头下注。他们为杨再兴提供粮草和情报，同时也会在金人的威逼下率领子弟兵装模作样地追击黑甲军。
有了这帮子墙头草的帮助，三千黑甲军的威势更是大震。杨再兴和韩常更是名扬天下。想当年宋太宗赵光义率全国精锐两次伐辽，皆被辽人打得灰头土脸。如今比辽人更凶的金人坐镇燕云，杨再兴却能率领三千黑甲军如入无人之境。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杨再兴的武功已经远超先祖金刀令公杨继业。这也说明现在的护民军比大宋开国时的精锐更能打。
一时间，护民军的声势更是如日中天。就是在赵构统治下的长江以南地区，很多人提起护民军，也敢偷偷地竖起两根大拇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