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义军大营里灯火通明,被大锅大锅煮熟的肉块飘着浓郁的香气。岳飞的到来不只是带来了四万护民军,还带来了大批粮草。光腌制的猪肉就带了二十万斤。
本来按照正常历史,此时腊肉尚未出现。但岳飞却给应天府的三家大肉商提供了制作腌肉腌鱼的方法。三家肉商欣喜若狂,甘愿把所得利润分给岳飞一半。岳飞没有拒绝,只是把应得的利润给了伤残士卒抚恤组织。
当然,之所以腌肉能在应天府流行,最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护民军不但得了徐州,又得到了福建陈家的晒盐秘方。如今归属护民军的大海寇李宝在山东青州一带晒盐,每月能给应天府送回几十万斤上好的海盐。在其他地方价格昂贵的食盐在应天徐州两地却极为便宜。如果食盐依然那么贵,三家肉商就是知道腌肉的方法,也舍不得大规模腌制。
粗茶淡饭吃了一个月的数万义军对今晚的大餐极为满意。听说护民军中这样的伙食每月至少可以吃上十天,王彦部义军顿时露出了羡慕之色。
王彦虽然英雄无敌,但他的义军却过得极为艰难。吃不够吃,穿不够穿,粮草兵器全都匮乏的紧。王彦是被张益谦给驱逐出大名府的。如今张益谦投了金狗,狠狠地抽了赵构和朝廷高官一巴掌。但那些高官却没有知错就改的秉性。他们依然按照张益谦此前的奏章,把王彦视为不尊上令的军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彦屡次派人去汴梁和扬州求援,都没有任何结果。汴梁留守杜充极为干脆地说道,他宁愿把汴梁的粮草一把火烧毁,也不会资助太行草寇。
和护民军第三师配合作战的一个月,王彦的手下早对第三师的伙食眼红无比。但因为第三师离应天府甚远,一应接济全是靠张横的水军顺着黄河逆流而上送来的。所以牛皋丝毫没有接济王彦的打算。
如今岳飞来了,不但带来了大批腌肉,而且还带来了最精锐的护民军第一师,以及近二万骑军。这让第三师的将领兴奋无比。在当晚举行的接风大宴上个个神彩飞扬。
相形之下,王彦的一众部下就显得有点落落寡欢。悍勇无敌的傅庆坐在王彦身边,一声不吭地喝着闷酒。傅庆的心情极为复杂。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一身本事,可以迅速扬名立万,成为百姓称颂的一代名将。
在阻击宗翰的战斗中,傅庆每战必先,光是阵斩的金兵千户就不下十人。但自从牛皋来了之后,所有的光环都被第三师给抢了去。
特别是武功不如傅庆的傅选和焦文通,两人率领三千骑兵,屡次出营逆袭金军。如今整个义军大营里,提起傅爷两个字,肯定不是在说他傅庆。
傅庆是个名利心比较重的人。如今他发现跟着王彦,似乎名利双无,就开始后悔了。他斜着一双醉眼打量着坐在帅位上的岳飞,心中暗道,岳飞,如果你肯招揽我,傅庆就投到你的麾下。
可惜岳飞却没有一点招揽傅庆的意思。
岳飞端着一大碗酒,站起身来,面对帐中的所有将领说道,“诸位将军以不到十万兵力阻击金酋宗翰三十万,大壮我军士气,不愧是中原好男儿。我岳飞先敬你们一碗酒。”
有点喝醉的焦文通大着舌头说道,“岳帅,我们都把命拼上了。还是比不上你啊。你干脆利落了干掉了沙古质,逼降三万汉儿军,实在让我老焦佩服得五体投地。来,岳帅,我也敬你一碗酒,感谢岳帅白天的救命之恩。”
岳飞一口干了碗中酒,拍着焦文通的肩膀说道,“焦兄弟切勿多礼。”
岳飞再次倒了一碗酒,走到面色落寞的王彦身前,开口说道,“王将军敢以七万义军在孟州南线扎下大营,力阻宗翰进军道路,实在是令人佩服。整个中原,敢如此做的,也只有王将军一个人。岳某敬王将军一碗酒。”
王彦苦笑道,“不敢当岳将军如此盛誉!正如焦文通将军所言,我们据营而守,尚且苦苦支撑,岳将军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渡河金兵,才是真的令人佩服。”
岳飞正色说道,“飞之所以能击杀沙古质却是借了宗帅神威。岂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王将军之所以打得如此艰难,并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义军装备太差了。这样吧,飞此行前来,所带甲具甚多,愿意送给王将军五千幅步兵铠甲,一千匹上好战马,还请王将军不要嫌少。”
岳飞话声一落,大帐中顿时安静下来。护民军将领全都诧异地看着岳飞,实在不明白岳飞干嘛要送给王彦战马。送五千幅铠甲也还罢了,反正护民军此来,带了五万幅上好铠甲。但战马可是好东西,一千匹战马价值上百万贯了。护民军就是有钱,也不能这样往外撒呀。
牛皋特意重重地咳了一声。意思在提醒岳飞,不要总是做烂好人。王彦和牛皋只是战时合作关系,连盟友都算不上。并不是牛皋看不起王彦,而是王彦总是拒绝牛皋的结盟要求。牛皋后来想明白了,王彦此人忠于朝廷,所以怕和护民军走得过近,担了叛逆嫌疑。
这让牛皋心中极为不爽。所以二人虽然合作了一个月,但关系却一点也没有变好。
至于王彦的部下将领,当然都是欣喜若狂。五千幅铠甲意味着又多了五千精兵。一千匹战马则意味着义军的战力至少上升一倍。要知道此刻王彦军中,战马不过五百余匹,还有一半劣马充数。
傅庆的心里此刻却如惊涛骇浪。岳飞出手如此慷慨,动不动就以价值上百万贯的军资送人。从这一点,就可以想见护民军的家底有多厚了。如果自己当日在二龙山投了岳飞,凭借自己一身本领,至少也不会比傅选混得差吧。
王彦对岳飞的慷慨很感动。但王彦认为自己应该和岳飞说清楚一件事。“岳将军如此大方,彦实在受之有愧。不瞒岳将军,如今我麾下军卒疲敝至极,不堪再战,必须回山休整一段时间。之所以在这里苦苦支撑,只是因为牛皋将军重义来援,我不敢弃之而去。但此刻岳将军精兵来到,我这几万士卒留在这里,徒增累赘。i所以王某就乘着这场接风大宴,来向岳将军告辞。”
岳飞有点奇怪地问道,“王将军何出此言。你的军卒士气极高,只要辅以兵甲,绝对都是精兵悍卒。如今我们二军合一,十万大军,足以击退宗翰了。王将军何不等击退宗翰之后,再行回山休整呢?”
“岳将军,我军实在是疲敝得不堪再战。”王彦铁了心要离开孟州大营了。
牛皋听得不耐烦,把酒碗往地上一搁,站起身来说道,“王将军,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的军卒疲敝,我们护民军就不疲敝了吗?这一个月,我们护民军可曾偷懒耍滑?可曾避敌不战?岳帅从应天府赶到偃师,击破沙古质之后,又冒着风雪渡河来援孟州。难道我们护民军就不疲敝了吗?如今金狗受挫,正是我军破敌之时。你却要在此刻率军离去,俺牛皋是个粗人,就想问王彦将军一句,朝廷的旨意比整个中原百姓还重要吗?”
牛皋说到最后,忽然提起了朝廷旨意,不由让初来乍到的岳飞有点愕然。王彦愣了一下,望着牛皋说道,“牛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某不明白。”
牛皋冷笑一声,“二日前有个太监进了王将军的大帐,难道不是来传达万岁旨意吗?”
王彦霍地一下站起身来,瞪眼说道,“牛皋,你监视我?”
牛皋漫不在意地说道,“那不叫监视。那叫小心行得万年船。我牛皋平生有三畏,畏小人,畏疯狗,畏忠君之人。”说到这里,牛皋故意停了一下,对王彦的怒火视而不见,反而又喝了一口小酒,然后解释道,“畏小人和疯狗乃是人之常情。但我为什么要怕忠君之人呢?因为那种人,心中只有君王,对君王的一切命令都全心遵从。哪怕君王让他杀死自己的妻儿,他也会毫不留情地举起屠刀。但那种人在百姓心中,往往都有很好的名声。杀又杀不得,骂又骂不得,所以我最怕的就是那种人。”
王彦被说得面红耳赤。牛皋确实说中了王彦的心思。两天之前,一向对王彦不管不问的朝廷忽然派了一个太监来到王彦大营,简直让王彦受宠若惊。太监见了王彦,当即掏出一道密旨。上面盖着赵构的玉玺大印。密旨上说,岳飞即将带兵来援,王彦应该率兵离开,到大名府一带发展势力。护民军居心叵测,最好让护民军和金兵拼个两败俱伤。
收到这样的密旨让王彦很为难。但到了最后,还是忠君的思想占了上风。所以面对牛皋的责问,王彦虽然有点心愧,但最后还是昂首说道,“牛将军既然不相信我的军队,我们更应该离去。岳将军,你有自己的坚持。彦也有自己的坚持。我们二人同是抗金,但所走的道路不同。多谢岳将军的赠礼,王彦愧不敢收。告辞了。”
王彦冲岳飞抱了抱拳,然后走出了中军大帐。傅庆白彦民张翼等人连忙跟着走了出去。让傅庆失望的是,岳飞从头到尾,都没有挽留过他。
看到岳飞站在帐中沉思,薛弼端着一碗酒,走到岳飞跟前,低声说道,“岳帅不必忧虑。王彦虽然奉旨离去,但他没有说谎。就凭他那几万义军,在这里只有徒为我军之累。如今我军虽然只有五六万人,但皆是精锐之师。依垒而守,不是难题。”
岳飞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想拯救中原百姓,面临的最大敌手反而是朝廷?为什么这些帝王宁愿把国土送给外族,也不愿自己百姓独力抗敌呢?”
牛皋没好气地骂了一句。“还不是这些王八蛋把天下当成一家私产。在他们看来,外人夺一点可以,但自己人想夺,那是一定要斩尽杀绝的。”
岳飞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南方,在心中暗暗发誓,赵构小儿,我前生因为忠心死于你手。今生却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