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上大课时，阶梯教室里都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大学生思维活跃，又来自天南海北，聊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更何况不同班的上百人一起，更是热闹。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地，韩波和同宿舍的董国平给吵了起来。
“韩波，不要以为你家里有些钱就到处炫耀，有钱了不起吗？”
韩波手上明晃晃的瑞士金表，似乎戳中了董国平的痛点，让他直接暴走。
“我有钱就了不起，怎么了？奇了怪了，就让同学看一下我的新表，你抽什么疯?”
韩波也是个倔脾气，一点也不退缩。
“我抽疯？也不听听你说什么？表戴在手上，是身份的象征。你是什么身份，富二代而已，高人一等吗？”
董国平冷冷地看了一眼韩波，眼睛里面不无讥讽，也有愤愤不平。
“我寒窗十年，难道还不如你个富二代吗？”
韩波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我寒窗十年，难道还不如你个富二代吗？
“你寒窗十年，还真不如韩波这个富二代。”
众人都是一惊，侧目而视，原来是旁听的王振东发了话。
“王振东，你也是寒门子弟，你怎么替他说话？韩波他毕业后就是百万富翁，我们这些人还要在机关单位里面苦苦挣扎，这公平吗？”
看到是王振东发话，董国平眉头一皱。
王振东和韩波关系不错，又是上下铺，他肯定是向着韩波了。
“老董，你别生气，听我解释。”
王振东莞尔一笑，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你寒窗十年，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这很不容易，也很厉害。可是你想过没有，韩波家几代人的努力和牺牲，才有了企业今天的成就。你说，你一个人的寒窗十年，和别人几代人的含辛茹苦比起来，是不是相形见绌？”
王振东想起了自己后世时，创办的企业一路跌跌撞撞，数次面临困境、甚至是关门大吉，最终难逃一劫的坎坷历程，继续讲了下去。
“一个企业的经营和发展，无时无刻要面对挑战，市场的压力，原材料价格的压力，人力资源的压力，技术创新上的压力等等，一个不慎，可能就会面临关门大吉的危险。”
感觉自己讲的有些偏离了话题，王振东又给圆了回来。
“因此，韩波的享受，是建立在他父辈含辛茹苦、兢兢业业的基础上，和老董你的十年寒窗不能相提并论。当然，韩波的金表你也可以借戴几天，卧薪尝胆，刺激一下自己的勃勃雄心，成为下一代的中国巨商。”
同学们都是哄堂大笑，王振东示意了一下，韩波赶紧摘下自己的金表，递了过去。
“老董，你要是想玩玩，拿去戴两天。”
同一个宿舍的，平日里相处的都不错，没有必要因这点小事过不去。再说了，今天自己确实有些放浪形骸了。
“那好，我也体验一下，富……豪的感觉！”
董国平哈哈一笑，掩饰了自己脸上的红色。他是班长，当然是见好就收，不能太过分。况且，王振东的话论据十足，他无法反驳。
他接过手表，刚要戴上，却被王振东抢了过去。
“各位同学，不要小看了这块手表，却和中国的钟表工业有关。”
王振东举起了金灿灿的瑞士手表，向教室里其他同学问道：
“谁戴有国产的手表?”
“我有！”
周玲解下了自己手腕上的“蝴蝶牌”手表，递了过去。
“谁有电子表？”
王振东喊了几声，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是摇了摇头。看来，没有人有那个新鲜玩意。
“我这有一只。”
不知什么时候，方为民进来，他卸下自己的电子表，递了过去。
“这是我去深圳考查的时候买的，20 块钱。王振东，你继续。”
看到王振东有些不好意思，方为民皱着眉头，让他继续。
对王振东来说，他需要克服的，的确有面对方为民时的尴尬。
这可是真正的学者，才华满腹，志趣高洁，但也非常的固执。他不想和这样的学者为“敌”，只有通过不断的用功学习，用知识上的交流，打消对方对自己的成见。
方为民许可，王振东无奈点了点头，把三块手表拿在手上，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周玲同学的这一块国产机械表，售价恐怕得一两百块，成本应该不会低于 20 块；而韩波的这块瑞士手表，同样是机械表，成本最多不过 100 块，但最少也是几千块，甚至上万；还有方教授的这块电子表，日本货，成本不会超过 5 元，售价 20 元。”
他看了看周围的师生们，问道：
“同学们，如果是你们，你们会选择那一款手表?”
方为民眉头紧皱，他已经明白了王振东话里的意思。
“当然是电子表，走的准，外观精美，便宜！”
“当然是电子表！”
“国产表！”
“瑞士表！”
王振东点了点头，压压手，教室里离开安静了下来。
“电子表是新风潮；精准度高，价格低。电子表的成本不到 5 块钱，而机械表最低也要 20 块钱左右。低端市场被日本电子表吞噬，高端市场有瑞士的机械表阻截，国内的机械表厂，面临的可是生死存亡。要是不及时转型，就是时代的淘汰品。以前计划经济，国产手表是卖方市场，现在改革开放，可是买方市场，不能被市场选择，就只能被市场淘汰！”
教室里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是默不作声。听起来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块小小的电子表，竟然有如此大的市场冲击。
“大家想过没有，一旦国内手表厂要进行洗牌，多少企业要破产，多少人要下岗，这些都是改革开放中，中国企业必须承受的痛楚。优胜劣汰，市场决定生存，只有创新，掌握核心技术，才能从这场全球竞争中逃生和胜出 。”
王振东的话，让教室里的学子们议论纷纷，相互讨论起来。
“如果是计划经济，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董国平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来。
“如果是计划经济，钟表行业的现状和前景，可能要乐观的多。”
王振东点点头，接上了话茬。
“但是区区一个钟表，能换回我们需要的技术和资金吗？别的不说，光是军事上，航空发动机就不说了，造出航母需要的区区一块钢板，就不知道需要多久。落后就要挨打，更不用说，改革开放牵扯到国计民生。”
“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教室里一片沉默，许久，方为民才开了口。
“国内电子技术停滞发展多年，机械和电子又分属不同的行业部门分管，利益错综，想要在电子表这个短板上竞争，恐怕已经太晚了！”
王振东摇了摇头，方为民发出一声叹息。
如果能在国内各大媒体上呼吁，加大加快钟表行业的改革，或许还有背水一战的机会。
谁知道? 谁在乎?
“上课!”
方为民站了起来，走上了讲台。
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并不是很好。
“……你去上大学的机会成本不仅仅是大学的学费，还有你因此花费的时间。比如你不上大学，每年可以赚 3000 元，那你上大学一年的机会成本就要加上这 3000 元……”
方为民看了一下下面的同学，目光转到了聚精会神正在做笔记的王振东的身上，眉头一皱。
“王振东，你来回答一下，这是经济学上的哪一条原理？”
“回方老师，这是经济学上的第 2 条原理，某种东西的成本是为了得到它而放弃的东西。”
王振东站了起来，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市场经济需要实施产权的制度。如果农夫预见自己的谷物会被偷走，就不会种庄稼；如果餐厅无法确保客人离开前一定会付账，那餐厅就不会提供服务。这说明，政府有时可以改善市场结果，也体现了计划经济的优点和强大。王振东，你同意这一点吗？”
果然，又提到了计划经济上，王振东微微一笑。
这老头，还挺执着的。
“方老师，这是经济学的第 7 条原理，政府有时可以改善市场结果，跟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没有直接关系。即便有，也是“偶然”的政府行为，是为了保障市场行为的结果。”
方为民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王振东，摆摆手，让他坐下。
对于方为民来说，说实话，一开始，他并不喜欢王振东这样的学生，这源于他对时局的担忧，并不存在任何个人的喜恶。
一个大一的新生，可能连市场经济是什么都不知道，竟然可以大言不惭，说什么市场经济代替计划经济是必然，简直是乱弹琴，混淆视听。
更不用说，大庭广众之下，他怼的自己理屈词穷，落荒而逃，想起来都老脸发红。
随着接触的增多，方为民惊异地发现，这位新生并不是在无敌放矢，他在经济上的许多认识和观点，都是来自于其对东西方各种经济模式的见识和领悟，不仅是从那些大块头的经济论著得出，更似乎有许多的结论来自生活。
可他明明就是一个 18 岁的年轻人，不应该有这样深厚的知识，尤其是阅历。
年轻人的博学，尤其是他的寓学于实，让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在走市场经济还是计划经济上，各地政府都是晦暗不明，一知半解。这位年轻学子却是信念坚定，提出的市场经济为主，计划经济为辅，政府宏观调控，制订法律法规，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
这样的观点，倒是和中央的主流观点不谋而合，王振东提出的市场化经济，防止改革开放中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私有和国有企业的并存问题，外资企业的引进问题，以及可能出现的环境污染，都是颇有见地。
经济落后的西部省小县城的学子，反而比那些来自经济发达地区、大城市的学子们，更有见地，眼光看得也更远。
对于王振东而言，他迫不及待地沉入了学习当中。他需要大量的知识，来占据自己的头脑。
后世他学的是市场，经济上的领悟，都是工作中所得，可是经济知识上的欠缺，始终是一个缺憾，也掣肘于他。
随着时间的深入，有鉴于自己 20 余年的经验，敏锐的观察力以及在事物上的见识，王振东慢慢地变成了班里和系里的风云人物，同学之中，很多人都变成了他的拥趸。
王振东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也需要这样的一种仰慕，可以扩大他的影响和知名度，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他每日里非常用功，经常在楼道里看书，一看就看到深夜，
课程对于他来说比较简单，系里的资料室和学校的图书馆，就成了他经常去的地方。图书馆的书不准外借，他经常是看到了关键部分，不得不悻悻离去，第二天早早来接着观看。
有时候，他也有“狎兴生疏，酒徒萧索”的寂寞和失落，只不过他投身于学业，而被他掩盖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