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乐温县与垫江相隔之间,有一山名为黄草,因其一支在乐温东隅,因而也被乐温人称之为东山。其山上多古木,遮天蔽日,翠竹交映之间,伸向深谷无数重。叠峦之中,应是不尽大江滚滚东流。此时正是山中姹紫芳华,山茶夹带着栀子香,在竹林幽径中,却被一声马蹄冲散。细看马上二人,淡黄衣衫少女右手正按着马头,左手不时挥动着一只长鞭,后面乘着一白衣少年,双手紧紧抓住马鞍,似乎摇摇欲坠,想来定不是经常骑马,一身白衣也被马蹄溅起的泥土染灰,且山中疾行,荆棘颇多,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好不狼狈。二人正是少陵与当时大闹茶馆的女子。
终于,那女子在一处山涧中停了下来,饮马溪边。她自己也拿出了一块干粮吃了起来,并分给了一旁面色难看的少陵。见着少陵并不理会她,反而眉头紧皱,面色苍白,少女正准备嘀咕一两句,少陵突然跑向了后面的一处草丛,吐了出来。待少陵吐完后,回到溪边想找自己的水壶喝水时,发现水壶正在少女手中,盖子已经打开,想来是她已经喝过了。少女转过头,看着少陵眼睁睁地盯着自己手中的水壶看,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姑娘,你笑甚。”少陵此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赭然。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大侠,我刚刚太渴了,没注意到这是大侠你的水壶。不过嘛,咱们江湖儿女,想来大侠也是不介意用一下你的水壶的。”说完,少女还举了举水壶向少陵示意。“大侠你现在要喝吗?”
少陵听本来听着她叫自己大侠,本已无地自容,世间哪儿有自己一般落魄的大侠,而且自己平时听说书的讲,那些大侠都是一袭白衣,骑马纵横,气概豪迈。虽然自己按照说书的说的那样,做了几套自己认为看起来英姿飒爽的白衣,但是现在弄得灰头土脸,而且刚刚自己骑马还吐了,哪位大侠会像自己这般骑马都要一位姑娘带着,而且还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后又听到那个少女让自己喝她刚用过的水壶,少陵哪儿能听不出其中的调侃之意,脸色转白,心里纵然愤懑,但是见识过了这位姑娘的武艺,少陵只得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哪儿算什么大侠,姑娘才是好生厉害,一个人都把茶馆给闹了个天翻地覆。”
“那大侠你不是还帮我挡一下那个大汉的嘛。所以这个大侠你是当仁不让嘛。”
原来在先前的时候,少陵刚刚看完茶馆老板与他人对峙的热闹,回到茶馆,刚听得说书先生讲到诗话中玄奘携猴行者过女儿国,受女儿国众人青睐,却不为凡情所动,说书先生赞了玄奘法师几句,却引来台下一黄衫女子连道几声倒喝。众人一齐看向黄衫女子,只见此女子身材修长,肤色稍玄,并无江南女子那般秀气,眉眼之间尽是英气十足。从其口音来看,却像是荆楚人士。只听得她开口说道:“这玄奘法师纵是为了这普天百姓求得解脱而西行,乃是圣贤,但他对这娇滴滴的美人儿可未必就没有动情嘞,而他尚且收受这罗敷宝物若干,我想他定然也不似你这说书先生说的这般脱去七情六欲,且玄奘法师的弟子据传还和大唐公主有私情哩,难不成是受了师傅的影响?亦或是他没有被玄奘法师耳提面命过?人生此间,自开始便已无法抽身,更别提那些和尚自欺欺人的那一套了。”
此番话便是说到少陵心里去了,想不到这看着豪爽的女子,竟然会有这般见解,少陵此间便想起还在御临的白芨,纵然他看似无所记挂,全性保真,可他真做到了吗?前些日子还去山上青龙寨打了那寨主一顿,将那寨主爷爷所种的几棵梧桐给移到了他的小屋旁。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玄奘法师西行所带经书,度化了天下多少人,岂容得下你这般污蔑?不可理喻!不可理喻!”说书人气得胡子都倒立了起来,看得出来少女的这番话,侮辱了他经书几十年却功名未成,却又向往圣贤的卫道心。
“我说你这老头愣是怪得很,嘴巴是长在我自己身上的,这脑壳也是每个人都不一样的,你啷个都非要认为全天下的东西都必须是你看的书上的嘛。”少女白了白眼。
说书人登时就想发作,但是下面一堆人起哄,“逗是嘛,我觉得勒个妹儿说得没得错嘛,要是没得那些七情六欲,那我们这些人还到哪儿去讨生活嘛。”“逗是逗是”蜀地多码头,靠着这码头,自然而然就衍生出了许多以此为生的纤夫和下苦力的人。在繁重的劳动之余,来茶馆喝茶消累、打发时间莫不是最好的选择,听小曲儿的酒肆他们舍不得去,当然,也听不惯那些情情爱爱,因而这茶馆内说书先生所讲的神魔鬼怪、趣谈轶事则成为了他们在劳累之后所热衷的去处,将汗巾往身上一搭,光着黝黑精瘦的膀子,一下钻进这消遣的圣地,看着这世间来来往往的渡客,而他们所挑负的,自然是这几百年来愈加兴盛的双重喜庆。
此间听得茶馆内,有一大胆女子质疑这循规蹈矩的说书人,一下就跟着起哄了起来,兴许这也是人心中群居着温顺的本性在逆来顺受之中,看见有叛逆者,便一拥而上,或哄然而散的从众作祟。那说书先生脸色转青,“哪儿来的小姑娘,好不知廉耻!何为人哉!”
“先生此言谬甚矣!”众人寻声看去,却见一白衣少年拱手而立“方才这位姑娘所言,是为人之天性,且书上亦未就玄奘大义而费笔墨,想来先生可作这般解,我亦可作那般释,所谓读书,圣人之言,终在纸上,人情世故,却在心中。以空谈之态而说人世间理,圣人之言尚谬,况先生所拍诗话?”
“呵,小子狂妄,孔仁孟义,天理之然。仁义所在,家国方治,我等既读圣人书,明圣人理,当相效之。小子大言不惭,狂妄之极!”那说书先生指着少陵,一顿怒斥。
“那你为啥子还在这个破茶馆说一些不入流的诗话?不应该拿着诗书,去治理天下?更何况你所说的圣人,教天下多少读书人皓首穷经,手无缚鸡之力却放言豪大,这非是狂妄?前朝被异族铁骑踏破华夏大地时,你们的圣人又可成救民水火?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教这百姓去当牛羊,真的才是枉为人哉!”那黄衣少女说完,转头对少陵道:“我说得可对?”
不待少陵回答,一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大声喝道:“是哪个敢在这里放肆!”
“就是她。”说书先生指着黄衣女子,“还有那白衣小子,在这里大放厥词,扰乱茶馆秩序。”
闻言,那大汉手一挥“把他们两个给我按到起。”随即门外又进来几个人,周围的听客早已离得远远的,那几人进来便将少陵与黄衣女子围住。
“说不过就想动手了嗦。”黄衣女子一脸讥讽地看着那说书人。
“废话少说,既然敢在我的地盘给我难堪,看来我的名头在这河街是不好用了嗦。”那大汉上来便想去抓住那少女。
“我看你们谁敢动手!”一声呵斥发出,却是少陵,虽说方才少陵见这大汉进来便觉得事情不妙,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虽然少陵心里害怕不已,但是真不能看着黄衣少女被那大汉抓住,虽说自己现在也被这些人围着。
就在大汉转过头来看少陵时,听得那少女一声大喊:“捂眼!”少陵听言,便下意识捂住了双眼,只见黄衣少女向大汉扔出一个球一样的东西,就在大汉刚刚转过头来,便被那球砸中了额头,瞬间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在四周弥漫了起来。慌乱中,少陵觉得被什么人扯住了衣角往外拉。
“对了,你刚刚投的为何物?”坐在河边,少陵也不去在意少女刚刚喝了他水壶的事情。
“这个嘛,你想知道?”少女眼睛贼眯眯地看着少陵。少陵好奇地点点头。“我就不给你说。”
见少女不答,少陵也没继续追问:“现在还不知姑娘名字,我叫杜少陵。”
“杜少陵?这个名字你也敢取?”
“虽是大不敬,但我仍愿承前人遗志!不再让天下人受战火苦难。”
“好志向!张郢歌。”
“果然,听张姑娘口音,就像荆楚人士。”少陵恍然大悟般说道。
“嘻嘻,我可不是荆楚人,我是堂堂正正的汉中人。”
“汉中人?”
“没错,我只是一个在郢地长大的汉中人。”
“难怪姑娘生得。。。”少陵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闭上了嘴,在心中补上了一句高大。
张郢歌好似没听到少陵说的话一般,手上摘了一根水草,自顾自地说:“许多人都说我是荆楚人士,因为我说话是那边口音,加上我名字中有一郢字。其实不然,我父亲先前在江陵做一些生意,我就在那期间出生,我父亲就给我取了这名儿,然后一直在那直到舞勺年纪,回到了汉中,只是这口音嘛,实在改不过来了。”说完将水草扔了出去,好似在发泄一般。
少陵看着她的模样,忍住了笑意,“张姑娘为何会到乐温县来。”
“说起这个,我就觉得很气,我父亲说在江陵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我是逃难出来的,顺便去江陵,把那个和我父亲订婚的小子揍一顿!”说着挥着拳头向空中砸了几下。
“果真物皆有缘,皆系缘分,在下恰向江陵方向而行,若是方便,一同前往,如何?”
“有啥子不好,江湖儿女,从不拖里拖沓,走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