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维西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知道布拉格这座城市中又有事情要发生,而他绝对不想袖手旁观。他从小就是个不安分之人,喜欢参与各种在别人看来很可怕,却能令他血脉喷张的事情。那场轰动全世界的布拉格起义给了他大显身手的机会,而解放后对国内德国居民的肃清更让他这种不甘寂寞之人耀武扬威。可战争结束后,整个欧洲似乎一下进入了和平时期,战争中原本打得火热的几个回家竟然化干戈为玉帛,甚至很快就联合起来谋求共同发展,似乎一时间再也没有人愿意打仗了。麦克维西怀念在易北河尽情屠杀德国人的那些日子,成千上万的德国人在转移中被捷克斯洛伐克军队屠杀,整个苏台德地区血流成河!如今杀掉一个无名之辈却要东躲西藏,真是时过境迁。而且更窝火的是,他的父亲死于和平年代,这就注定了他不能为了报杀父之仇而大开杀戒,着实令他感到憋屈。
一天夜里,他正坐在自己躲藏的破旧平房里暗自郁闷,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武器,盼着它能再次派上用场,突然头顶的老旧灯泡闪了几下,同时发出电流不稳的杂声。麦克维西停下手中的动作,烦闷地抬眼看了看,结果那只灯泡最后闪了一下,彻底熄灭了。麦克维西以为线路松动了,索性站起来,将椅子挪到灯泡下方,然后站在椅子上伸手去拧动灯泡。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身后袭来一阵寒意。麦克维西并未在意,还以为是炉火熄灭了,他继续拧着灯泡,结果一个不经意,他忽然瞥见了墙上自己的影子。由于屋内的灯光熄灭,窗外的夜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竟然呈现出诡异的一幕——他看到自己的影子站在椅子上,两手握住一根从屋顶垂下来的绳子,直接将其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一脚踢开身下的椅子……
“啪”地一声灯泡破碎的声音突然将他从恍惚中惊醒,灯泡不知为何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他也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麦克维西惊魂未定,再次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墙壁,发现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窗外树枝的影子映在墙上,与自己的身影混为一体,如同自己身陷一团锋利的长刺之间,那景象令人不寒而栗。
但胆大的麦克维西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只是倒影的错觉,也就很快恢复了理智。可当他准备将椅子挪开收拾地板上灯泡的碎片时,诡异的一幕又发生了——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好像出现了重叠,似乎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从自己的影子里分离了出来。他不由大吃一惊,因为正值深夜,他确定这屋子里只有他自己。
他不知道那个身影是站在窗外还是屋内,抑或,就站在他的身后。正当他准备转过身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的一个声音制止了他的这一念头。
“别回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仿佛由寒夜中冻结的空气凝结而成。
“你是谁?”麦克维西强作镇定地问。
“这世界的终结者,”那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或者,黑暗的救世主。”
“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麦克维西问。
身后那个黑影骤然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我为何要杀掉一名天性嗜血的优秀战士?”
“你是在说我吗?”麦克维西似乎不太相信。
“当然,”背后那个低沉的声音说,“我来,是想交给你一项光荣的任务,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
“什么任务?”麦克维西问,“是要我去杀人吗?”
“普通的杀戮并不足矣。你是否愿意成为像阿道夫﹒希特勒那样的大独裁者?”
“你是认真的吗?”麦克维西惊讶地问。他当然愿意,虽然他曾杀死过数不清的德国人,但他一点也不痛恨他们,相反,他喜欢这个发起过两次世界大战的英勇民族,而令整个欧洲闻风丧胆的阿道夫·希特勒更是他崇拜的偶像!麦克维西当然渴望能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疯狂的战争主宰者,再次让世界陷入血腥的梦魇!
“当然,”那个低沉的声音说着,一边慢慢向他靠近。麦克维西看到墙壁上的黑影俯下庞大的身躯,似乎贴在了他的耳边,因为他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就从自己的耳畔响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如愿以偿地将无数人的生命掌握于股掌之间,只要你能找到一件古老的神器,你就能主宰很多人的生死!”
“真的有这样的神器?”麦克维西听罢精神异常振奋,同时又深表怀疑,“它在哪?”
“就在人们对死亡的恐惧里!”那个低沉的声音仿佛在窃窃耳语,同时又震耳欲聋,“只要能抓住他们的恐惧,就能掌控他们的命运!去吧,去找到那对死亡充满恐惧之人,杀掉他,从他手中夺过他视为珍宝的神器,用它统治那些如蝼蚁之人的生死,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麦克维西震惊地睁大眼睛,不禁猛然回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发现身后竟然空无一人,唯有凛冽的寒风摇曳着光秃的树枝,在黑暗中如同躁动不安的荆棘。
“久违了,米塞洛斯!”黑暗中那个诡异的影子说。
“你一直跟随我到这里?”这声音有些熟悉,我很快就听出是在波兰瓦金基皇家公园肖邦雕塑前见过一面的那个人。或者,我已确定他不是人。
“这么多年,我像无头骑士(The Headless Horseman,爱尔兰民间神怪传说中最著名的一位。每逢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便会骑着一匹同为亡灵的马出没于沉睡谷,四处寻找自己遗失的首级)一样追随着你,只因你有我必须要夺回的东西。”
“夺回,还是夺走?”我毫不客气地说,“我没有拿走你任何东西,但你为了莫须有的东西,却夺走了无数无辜之人的生命!”
“你失忆就是为了保守秘密吗?”那个黑影问。
“我从未失忆,也从未拿走你任何东西!”
“是时候该想起来了,”那个黑影阴沉沉地说着,一边慢慢站起身来,身影在黑暗中变得庞大而诡异,“我倒有个方法能让你恢复记忆!”
说罢,只见他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同时双眼瞬间变成了两团燃烧的火焰。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觉得必定有什么危险,于是下意识快速将弗瑞德里克从门口推了出去。就在我将他推出门外的那一刹那,周围的景象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站立的地方突然变成一座高台,下面顿时燃起一片炽热的火海。我看到被我推出去的弗瑞德里克瞬间从高处坠落,落入下方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
“不,这一切都是幻觉!”我极力告诫自己在震惊中保持清醒,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此时面临的对手即使再强大,也只能借助别人的记忆制造幻境,根本不可能穿越时空!于是我站稳脚步,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但周围的幻境极其真实,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高大的宫殿之中,古老的宫堡被吞噬在一片火海之中,火光冲天,城堡上空被照得有如白昼。
我发现自己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一片火海。窗户的玻璃已经被震碎,整座宫城刚刚经历了疯狂的洗劫。不远处的山坡上,敌人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整片山地,浩瀚的敌军如洪水般汹涌而至,势不可挡!
我觉得自己手里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一只手中紧紧握着一只黑色的木盒,映着夜色中熊熊的火光。大火已经吞噬了整座宫殿,这座承载了上千年历史的建筑已陷入火海。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我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穿着戎装戴着披风的人,手里拿着枪,正缓缓走来。“还是把它交给我吧,我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和自由,从此你可以拥有想要的一切,瑞格(Rigel)!”
“但如果把它给你,你会毁了一切!”我听到自己在说。
“那是我的事情,”拿枪的人对我说,“而你已经没有选择了。”说着举起手中的枪,枪口直直地对准我,“把它给我,你什么也不会失去;或者我一枪将你打死,然后自己把它拿过来。”
“不,我还有一个选择,”我听到自己说,“那就是让你永远都得不到它!”
“你……”拿枪的人气得咬牙切齿,眼角下面的肌肉不断地抽动。我看到他猛地举起枪,食指颤抖着放在扳机上。
我手里握紧着那只盒子,迈步走上阳台的边缘,面对他黑洞洞的枪口,身子向后仰去。
跌落的瞬间我听到了愤怒而绝望的枪声,子弹擦着我的颌骨掠过,消失在了被火光照得通亮的夜空。而我本人,则仰着身子落出窗外,连同手中拿着的东西一起,坠向熊熊燃烧的火海……但我却并未真正落入大火之中,因为就在我的身体悬在空中的那一瞬间,还未向下坠落的刹那,我突然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她就在我的面前,俯身用一只手紧紧抓住我,目光宛若星辰,飘散的黑色长发犹如深远的夜空。
我梦中的女子!我睁大眼睛看着她,这个我用一生去追寻的梦幻,此时就近在眼前,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掌虽冰冷,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那仿佛是来自灵魂的力量。她的目光与笑容,是那种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同伴才会有的神情。“来吧,”我听到她说,那声音如同穿过遥远的岁月传到我的耳边,“快醒来!”
接着,就在转瞬间,我看到她的身体化作无数细微光尘沿着手臂向我的身体弥漫开来,如同发光的泉水逐渐蔓延至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与我的灵魂融为一体。我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遍布全身,但转瞬间又变得炽热似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燃烧沸腾。我落在地上,完全站立着,降落在烈火燃烧的地面。
那个黑影也随后而来,像团坠落的黑云一样訇然落地,站立在我的面前,在熊熊的火光中犹如一团黑色的焦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我认得你,”我看着他说,“你害死了奥克萨娜的姐姐贝娅特丽丝,还有达尼尔的母亲伊莎贝拉,两个月之前的列车脱轨事故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又夺走了200多人的生命。你究竟想要怎样?塞戈莱纳·安格拉德!”
“或者,你应该叫我巴贝雷斯(Balberith,与人订卖魂契约的魔王代表。原为智天使,堕天后成为地狱祭司长)。我做了这么多,只为激起你的愤怒。所以,为何还不拿起你的武器?”
“我没有武器,”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继续胡作非为!”
“是吗?”他冷笑着说,“拿你手里握着的是什么?”
听了他莫名其妙的话我不禁低头去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中正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剑的外形看上去极其古老,绝对不是我所生活的年代能拥有的物品。但我看到自己此时正将它握在手中,甚至能感觉到它的重量!
“这么多年,我像个影子一样找寻着你,只为能得到它,而你却不记得自己拥有它!”
“刚才你让我看到的幻象,”我说,“我被逼到绝路,仍然在拼命保护的东西,难道就是它?”
“塔纳托斯(Thanatos)之剑,”他看着我手中的长剑,目光如炬,“司掌世间万物毁灭与生死的神器,你却从未真正领略过它的神力!”
“这只是幻觉,”我冷静地说,“其实此时我的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你所念之物并不在我这里!”
“不,它一直都在!”对方突然大声说,似乎顷刻间已经丧失了理智,“它早已与你融为一体,即使你不记得,但它一直就在你这里!”
“是吗?”我看着他说,“那你来拿吧!”
他瞬间发出像野兽一样的嘶吼,执念已经吞噬了他的理智,此时的他如同一只嗜血成性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我紧握手中的长剑,在面前横着用力一挥,剑刃略过的地方形成了一片黑色的断层,像是用浸满墨汁的笔在水中划出一道暗黑的墨迹。那墨迹一样的黑色层面在空气中快速弥散开来,转瞬间将整个空间渲染成暗黑色,其中的一切都如在水中一样凝滞,同时又充斥着暗流一样的疾风,整个空间如同地狱一样狂乱。我看到对方在这诡异的空间中顿时发生了变化,从暗黑色弥漫开来的那一瞬间,他的整个身躯就从人形快速畸变,变成像巨兽一样的怪物,面容变得狰狞而凶残,后背甚至张开了一对庞大的黑色羽翼,像史前巨兽一样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躲闪不及,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迎面一击,整个人几乎被推翻在地,但我感觉到背后被什么挡住了,突然想起来这一切都是幻境,我们仍然身处公寓内的那个房间里,我应该是被对手强大的力量推到了墙上,后背抵住墙壁被死死按在了那里!
我竭尽全力想要脱身,无奈对方的力气太大,我竟然毫无反击之力。正在此时,我的身边突然亮起一道白光,如同黑暗中突然打开了一扇门,耀眼的光亮透过敞开的门缝照射进来,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我感觉靠近门缝的一只手臂被谁用力拽了一下,整个人快速被拽进光芒四射的门中,瞬间摆脱了那黑暗凝滞的诡异空间,回到了正常的空气中,由于惯性整个人身子一倾险些跌倒在地。
“快走,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弗瑞德里克用力拽着我往前跑,我发现自己身处公寓狭长幽深的走廊之中,回头去看的时候,刚刚逃离出来的那个房间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弗瑞德里克不由分说拽着我飞速跑下楼梯,转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公寓外面。
“天哪,刚才里面那个可不是一般人物,”弗瑞德里克似乎心有余悸,“看来我们有麻烦了!”
我没告诉他那就是塞戈莱纳·安格拉德,杀死他父母、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因为我知道他不是那人的对手,倘若他知道真相企图报仇,一定会成为又一个被残害的亡魂!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试着转移话题。
“你不知道?”弗瑞德里克惊讶地看着我,“你被带到黄昏界去了!”
“黄昏界?”我装作一头雾水,但实际上我对那个空间的特征多少有点认知。
“类似于一种结界,将外界的现实空间隔开,里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到外界。但被带入黄昏界的人会发生记忆错乱,如果不是人类的话,还会原形毕露,因为黄昏界里,所有的形态、意识都会回归到最真实的状态。”
“怪不得,”我说,“刚才他的样子确实很可怕!”
“可你又是怎么回事?”他突然一脸严肃地问我。
“我怎么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盯着我进一步问。
“犹太人,”我说,“反正不是你的敌人!”
“你绝对有问题!”他狐疑地审视着我,“你已经进入了第二层,一般人是绝对不可能进去的!”
“第二层?”我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破旧的公寓楼,“我们不是一直在三楼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楼层!”他似乎有点着急了,“是黄昏界的第二层,只有力量足够强大的人才可以进入!你怎么一下就进去的?”
“你……看到我进去了?”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
“当然!”弗瑞德里克说,“之前你的对手把你带入黄昏界的时候,我被你推出门外,所以进不去。但我能看到你们,你们在里面比划了一些什么,好像要打又没打起来。我想进去帮你,可我的能力有限,怎么也进不去。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情况不妙,那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张牙舞爪地就想攻击你,你伸手在前面挥动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间,你们两个就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了?”我疑惑地问,“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一挥手的功夫,就进入了第二层黄昏界,”弗瑞德里克说,“一个更深层次的异度空间,我所处的空间就看不到你们了!”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地说,“那你怎么能把我拽出来呢?”
“因为黄昏界不会穿越时空,”弗瑞德里克说,“无论你在里面看到多么光怪陆离的景象,你们还是在那个房间里!我听到你被人砰地一声推到墙上,好像马上就要被揍扁了,所以我打开门试着摸索,结果一下就拽住了你!”
“那个人确实很可怕,”我说,“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能打败他的方法!”
“放心,他被困在第二层黄昏界,一时半会儿恐怕是出不来,”弗瑞德里克说,“眼下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我们要再去一趟那座酒店!”
我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我又有同类被杀死了,我能感觉到,就在之前去过的那座酒店里!”
“我刚才险些一命呜呼,”我说,“你却只想着你的同类!你不是说他们不是什么善类吗?”
“我并不是关心他们,”弗瑞德里克说,“而是隐约感觉到他们的事情跟你要找的那个克洛伊有关,你到底还想不想找到她?”
“猎狼犬……”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猎人也许要收网了,”他说,“我们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