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被惊呆了,而最震惊的还是迪米特里。因为刚才的那一幕重现了他心中的噩梦——他的母亲阿纳斯塔西娅当年被狩猎者杀害的时候,就是这样被烧死的!那时候他们一家还住在西伯利亚美丽的贝加尔湖畔,过着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狩猎者找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一家人仓惶地躲进被大雪覆盖的茂密森林,母亲阿纳斯塔西娅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折返回去,与家人分道扬镳,用自己引开了狩猎者。
谢尔盖发现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狩猎者已经盯上了她。他想去救妻子阿纳斯塔西娅的时候为时已晚,因为他必须留在儿子身边,用力捂住他的口鼻,才能确保儿子在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的情况下不发出任何声音。而与此同时,他的妻子阿纳斯塔西娅已经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在洁白的雪地上熊熊燃烧,瞬间就成了一堆灰烬,散落在厚厚的积雪中,不见一丝痕迹!为了躲避狩猎者的追踪,谢尔盖·托斯莫夫带着儿子背井离乡,一直流浪到第聂伯河附近(乌克兰境内最大河流,注入黑海),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居无定所的漂泊,后来听说捷克这边有自己的同类聚集,于是又辗转来到了布拉格,希望能投奔同类得到庇护。但此时年轻气盛、桀骜不驯的迪米特里不愿加入所谓的组织,所以他们只能隐姓埋名,伪装成普通人类过着贫寒的生活。但这些年来,狩猎者一直是他们的噩梦,尤其是迪米特里心中挥之不去的仇恨。
克洛伊的目光从地板上的灰烬处移开的时候,发现那个年轻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平日的友好与和善,瞳孔已经变成了可怕的血红色,眼神中满是仇恨与杀意。
“不,迪米特里……”克洛伊慢慢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对方一旦丧失理智,战争将不可避免地一触即发。
但那个年轻人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只见他像只丧失心智的野兽一样,凶狠地朝克洛伊直扑过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尔盖突然挣脱束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儿子身后,一把拉住了他。正在此时,房间尽头的壁炉内突然腾起一团巨大的火焰,在炉膛内向外炸开,火光像巨网一样瞬间张开,继而逐渐收拢,聚集成一个人的形状。房间里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从火焰中走出来的人,只有克里斯蒂安迈步向前,恭敬地向其点头致意:“安格拉德先生。”
“出师不利啊,古斯塔沃,”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说,“还没开始就已经损兵折将。”
“我不想伤害无辜,”克洛伊盯着他说,“无论你是谁,我不希望在这里打起来。”
“可你已经引发了战争,克洛伊小姐,”那人冷笑着说,“就在刚才,一名黑暗成员因你而死,他们已经与你不共戴天!”
“战争不是我发动的,”克洛伊说,“是你策划了这场争端!”
“为了恭候你远道而来,”那人说,“我当然要送你一份大礼!”
“如果你所说的大礼指的是这些无辜之人的生命,我劝你还是就此罢手吧。我不会再逃避,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该做个了断,但不要牵扯到任何人!20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次发生!”
“20面前,何止是20年前……”那人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露出了居心叵测的笑容,“不过这次我不急,有一个人马上就要来了,我们拭目以待!”
“谁?”克洛伊问。
那人冷笑一声,说出了一个名字。克洛伊顿时睁大了眼睛。
对面的人却笑得更得意了:“这一次,你希望他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呢?”
这一次,轮到克洛伊怒不可遏。
只见她两手用力攥起拳头,手掌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地板上即刻结了冰。整个偌大的房间瞬时冷到冰点,窗户上也结了白色的冰晶。突然间,所有的窗玻璃瞬间炸裂,白色的碎片散落在地,却在地板上像竹笋一样根根竖立,不停地颤动着,如同弓弦上趋势待发的利箭。克洛伊突然用力挥手,将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全部扬起,直冲着对面的人猛刺过去!
但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发生了,那人的面前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结界,雪片般的玻璃并未伤及到他分毫,而是直接被调转方向,铺天盖地地朝克洛伊直冲过来!克洛伊似乎还未从方才激动的情绪中缓过神,而且这一幕太快,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躲闪不及的时候,眼前突然快速地闪过一道身影,她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迪米特里已经挡在她的身前,后背被几片锋利的玻利刺穿。
克洛伊几乎没听见不远处那位父亲撕心裂肺的呼喊,那一刹那她的脑海几乎一片空白。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的一只手仿佛下意识地抬了起来,以像是拥抱的姿势从迪米特里后面扶住了他的头。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片结冰的湖水。贝加尔湖。湖面像水晶一样清澈透明,岸边覆盖着洁白的雪。雪地上站着一个面容安详的女人,身穿一袭颀长的衣裙,正转过身来,脸上露出轻柔的微笑。那一定是他的母亲,但时间太久了,母亲的样子已经无从回忆。所以克洛伊看到的,是自己的脸。
但只是转瞬间,迪米特里就在她的怀中快速焚烧,片刻间就化作一团灰烬,在她的眼前飘落,几秒钟前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不见。克洛伊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不远处的谢尔盖·托斯莫夫,奇怪的是这位父亲此时却出奇地平静,虽然眼中已经噙满泪水,瘦弱的身躯在不停颤抖,却并未显得过于激动,而是将目光转向克洛伊,对她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克洛伊刚想对他说什么,但已经晚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尔盖·托斯莫夫转过身去,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刚刚杀死自己儿子的人,几乎是在一瞬间,那个瘦弱的身影就像被扔进炉膛的秸秆,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克洛伊完全懵了。只是霎那之间就有两个人因自己而死,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没能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恶魔。
对面的塞戈莱纳·安格拉德却似乎很得意,他冷冷地笑着,似乎很高兴成功触发了克洛伊的本性。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愤怒!”
克洛伊颤抖着,慢慢抬头看向那个策划了这场悲剧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被蛊惑,他们身处一家城市中心的酒店,楼下至少有上百名顾客,就像20年前列车上那些无辜的乘客,绝不能无视他们的安全!但今天绝不能就这样退缩。绝不能再继续逃避。
克洛伊尽量保持自己的理智。她知道对方一定希望自己出手,由此一来他就可以明目张胆地挑起战争。克洛伊的理智告诉自己绝不可以让对方得逞。但这场战争已经在所难免。然而就在她抬起头来的片刻,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迪米特里临死前让她看到的一幕为她带来了启发。于是她强忍悲痛,对眼前的敌人露出了一个诡谲的微笑:“现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我不想杀死的人了。”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很轻,对面的人几乎很难听到。到她接下来的举动似乎让对方猜到了将要发生什么。
只见她闭上眼睛,似乎在集中精力召唤什么。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瞳孔已经变成了火焰的颜色。她抬起一只手,房间内的空气传来一阵躁动,光线也变得异常诡异。突然,房间尽头一人高的壁炉开始喷出炽热的火焰,火光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冲向天花板,在屋顶形成一层涌动的火网,然后整个向下,朝地板的方向盖了过来!但火焰没烧着房间里的任何人或物品,但火网略过之后,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象。屋内的光线和色调呈现出骇人的昏暗,仿佛被浸泡在墨水中,眼前所见尽是昏暗与阴郁。
“黄昏界。”塞戈莱纳·安格拉德嘴唇里缓缓挤出这几个字,他已经料到了克洛伊会用此方法,将他们所处的房间整个推入黄昏界,相当于进入了另外一层空间,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就不会影响到外界。他们可以尽情杀戮。
但“黄昏界”有一个最可怕的弊端,那就是状态的不稳定。身处其中容易造成时空的混乱和记忆的混淆,如果驾驭不好的话,很容易迷失其中,沉浸在幻象里再也不出来。克洛伊显然是出于愤怒且无计可施的情况下首次尝试进入黄昏界,但塞戈莱纳·安格拉德似乎对此已经驾轻就熟。所以他在克洛伊展开杀戮之前,趁其不备制造了层次回旋。如果将“黄昏界”比做水下的混沌,那“层次回旋”就相当于在水中制造了一个巨大的纵向漩涡,将水中不同的层次搅混,加剧时空及记忆的混乱。
所以当克洛伊快速移步准备发动进攻的时候,没走几步却发现周围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恍惚间她突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的宫殿之中,庞大的宫殿已经火光冲天,宫苑内尸横遍地,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宛若地狱!惊愕之间,眼前的场景骤然又发生了变化,顿时出现一座巍峨的雪山,山峰巍然耸立、白雪皑皑,刺骨的寒风沿着山体呼啸,将飞雪扫向阴霾的天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边也走不出去,而头顶的山体正在上演一场恐怖的雪崩,致命的灾难如汹涌的潮水般呼啸而过,瞬间将她吞噬……被积雪覆盖的一瞬间场景再次变幻,她看到自己站在黑夜中高高的楼顶,风从令人目眩的下方垂直着吹上来,扬起她单薄的衣裙和黑色的长发。在她的头顶,无数黑色鸟群快速聚集、旋转,形成一团巨大的黑色漩涡,宛如龙卷风一样盘旋着、躁动着,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她看到自己抬步站上楼顶的边缘,似乎要从上面纵身跃下!然而就在她即将跳跃前的一瞬间,却猛然发现自己的脚下并不是楼顶的边缘,而是一座大桥的桥沿。夜色如漆,空气中涌动着一种不安的气氛。克洛伊抬眼望去,只见远处河道的水面上突然涌起一股几丈高的巨浪,如同一堵厚厚的水墙铺天盖地地朝桥这边涌了过来。洪水眨眼的功夫就已冲至桥边,惊涛骇浪,声如洪钟。克洛伊刚想躲避,却又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换成了一列快速行驶的列车车顶,寒风席卷着飞雪在耳边呼啸,纷乱的风雪中她看到三个黑影追逐着列车迎面冲来。一片漆黑中克洛伊与它们从车尾混战到车头,结果就在她动手处决最后一名对手的时候,车灯突然大亮,从驾驶室内伸出头查看情况的三个人恰巧目睹了她的可怕行径……接着她好像不再是主观视角,而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发现那三个目击者陆续被一名神秘的黑衣人追踪,那名黑衣人残忍地杀害了他们,每个人的死法都极其恐怖!
克洛伊在幻象中拼命追踪着黑衣人的脚步,想看看究竟是谁残害了那三个无辜之人。结果就在目睹了它杀死最后一个人,终于褪下黑色斗篷的风帽露出狞笑的面孔之时,克洛伊却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自己!
“不!不可能”克洛伊惊讶地喊出声,“这一定是幻觉!”
昏暗斑驳的幻象逐渐消失,他们所处的房间慢慢恢复成本来的面貌,克洛伊却仍未从震惊中苏醒过来。
“你看到了吧,”塞戈莱纳·安格拉德冷笑着说,“无论你走到哪里,灾难与死亡总会如影相随。这些并不是你的遭遇,而是你带来的!你就是死亡的化身。所以跟我走吧,回到原本属于你的地方,只有这样,噩梦才能真正结束!”
“但是在那之前,我一定要揭开你的真面目,阻止你继续实施可怕的阴谋!”克洛伊说。
“我只是你的引路人,带你去该去的地方。”塞戈莱纳·安格拉德说,“你最好还是趁早配合,不然若等到摩斯大人亲自动手,说不定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
听到“摩斯”这个名字令克洛伊心中一惊,她当然记得这个恶魔可怕的行事风格,也知道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放过自己。如今再度相遇,一定又是一场蓄势已久的恶战!但她这次绝不会逃避,所有一切都该做个了断!
“不过我还可以给你最后的一点时间考虑,”塞戈莱纳·安格拉德说,“因为还少一个关键的人物,不过我们不用等太久了。很快所有人就会集齐,好戏马上就要上演!”说完他的身上突然燃起一团红色的火焰,火舌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又急剧收拢,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的其他几人自知不是克洛伊的对手,只是留下一阵幸灾乐祸的冷笑声,随即迅速从破损的窗户逃走,速度快得几乎眼睛都跟不上。克洛伊见状立即翻过窗户追出去,外面夜色已深,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克洛伊冒雪在附近的道路上迅速搜索,在漆黑的夜色中追踪了半天,却再也不见它们的踪影。
返回公寓的路上克洛伊心情沉重,已经很多年未感觉到寒冷的她此时却觉得冰冷刺骨。
她回到租住的公寓,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对面邻居的房门。当她意识到不会再有人打开那扇门的时候,不禁潸然泪下。这是她二十多年以来第一次为心中的那个幽灵之外的人流泪,但这泪水同样无法挽回已然逝去的生命。
与此同时,一趟自东向西的列车正在夜色中快速行驶,呼啸着穿过被风雪覆盖的荒野,向着这座古老的城市疾驰而来。那快速转动的车轮就像无法阻挡的命运之轮,将车厢里的人带向陌生的土地,带向遥远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