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最近一直沉迷于调查那件事情,导致经常熬夜,且睡眠不好,不断做梦。结果那晚的梦境太过真实,就像深藏的遥远回忆被突然唤醒。我梦见自己坐在行驶的火车里,车窗外是一片苍茫的荒原,天空灰暗,天地间雪花纷飞,一片杂乱。车厢内却异常沉寂,乘客幽灵般默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每一个人都看不清脸庞,显得极其诡异。但更诡异的还在后面——窗外的风雪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团黑色的影子,在纷乱的飞雪中忽隐忽现,如同追逐着列车的鬼影,飘忽不定却异常恐怖。
还没看清楚那些令人不安的黑影究竟是什么,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从头上的车顶传来,
那感觉就像是一头猎鹰落在了兔子洞顶上。车厢外似乎传来一种类似秃鹰聚集的声音。一种瘆人的细微刮擦声和令人不安的脚步声从车顶频频传来,整个列车仿佛已经被什么不为人知的野兽所包围。我一个激灵——这不是克里斯托弗在手稿里描述过的情景吗?难道我的梦境重现了他当时遭遇过的场景?
虽然知道是在做梦,但异常真实的感觉和诡异的情景依旧让人心生畏惧。慌乱的不安中我想看看其他“乘客”都作何反应,却发现所有人仍旧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车厢里坐满了没有生命的木偶。不,他们“动”了。当我察觉到异常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头部都在慢慢转动,仿佛被人统一操控的机械般,整齐而诡异,没有一点声音,亦无任何表情,就是那么缓慢而整齐地转动头部,身子却纹丝未动,以至于坐在我前面的所有人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反转过来,鬼魅般死死地盯着我看!就在我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我身边的过道走过,猝不及防吓得我一个激灵!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活生生的正常的人!
“列车上失踪的那名乘客!”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快速起身,试图跟上那个行色匆匆的身影。看背影明显是名女子,身穿一件黑色的长摆风衣,腰身紧束,身材消瘦,乌黑的长发直达腰际,随着急促的脚步不断摆动。
那名女子步履匆匆,头也不回地径直穿过好几节车厢,依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行至车尾神秘失踪,”这果然与记录中乘客看到的如出一辙,可是列车还在极速行驶,难道她要……
“跳车”这两个字顿时从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来,伴随着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我并未放缓跟随的脚步,因为那名女子,仿佛就是我冥冥之中不停追随的身影!
“你是谁?”我在梦中急切地问,却没有得到回答,我只能跟随她奔跑的身影来到末节车厢。车尾的门关着,但她一把就拉开了,外面的寒风裹挟着纷乱的雪花席卷进来,车厢内顿时冷到了冰点。那名女子走到车门外凭栏而立,寒风吹着她乌黑的长发狂舞,在纷乱的雪片中上下翻飞,像极了黑暗中的精灵。我在她的身后停下脚步,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我似乎从未见过,却又仿佛无数次出现在梦中。
“米塞洛斯……”她轻轻喊出了我的名字,那声音似是从幽深的海底传来,如同相隔千山万水,又仿佛近在耳畔、回荡在脑海中的轻声呼唤。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的脸庞,她苍白的眉眼间浮出一丝暗淡的笑容,随即转过头去,迈步踏上车尾的栏杆,毅然站立在狂乱的风雪之中。
“不要!”我疾步上前,伸手想去抓住她。却忽觉脚下踩空,整个人瞬间失重下坠!我本能地伸手抓住什么东西,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悬空在窗外,一手抓住窗框,置身于寒冷的风雪中。我惊讶于自己怎么会在梦中打开窗户跳出窗外,但更令我恐惧的是,我的屋顶上竟然站着一个黑色的影子!那黑影如同鬼魅般伫立在纷乱的风雪中,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如同猎鹰凝视着地上的兔子。
巨大的猎鹰。一片混乱中我仿佛看到它张来了巨大的黑色羽翼!
我大惊失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单手扒住窗框,两脚蹬住墙壁,一个翻身就蹿进了屋里,同时迅速转身关上窗户离开窗前,却仍然心有余悸!“一定是幻觉!”我马上告诫自己,并强作镇定。但危机并未结束,还未等我平定喘息,一团漆黑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我窗外,像只狩猎的野兽般趴在窗台!剧增的惊恐中我瞬间就听到了玻利破碎的声音,那团黑影已经打碎窗户将爪牙伸了进来!情急之下我捡起一片锋利的碎玻璃,用尽全力向那团黑影刺去!但一击不成,自己反被对方一把抓住,腰部以上瞬间就被拖出窗外!我仰面朝上,奋力用两只手抓住窗框,以免被整个拽出去!但窗框上都是碎玻璃,我的双手顿时就鲜血淋漓!黑影的力气很大,从后面死死拽住我,野兽般的鼻息甚至已经喷到了我的后颈!
生死攸关之时,我用一只手拼命抓住窗框,另一只手从上面掰下一片碎玻璃,用尽全力反手向自己的脑后猛刺!我感觉锋利的玻利刺进了血肉之躯,接着拖拽我的那股力量瞬间消失。我拼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再次拉回屋内,站在寒风凛冽的窗前,窗外的黑影已经杳无踪迹。
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的房东一动不动地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头发蓬乱,手里端着一只茶杯,浓密八字胡下面的嘴惊讶地张开,一只眼睛还仍未睡醒,另一只则怒目圆睁,整个人石化在门框中,真担心他随时会失手打翻茶杯,将热茶泼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
“你是说,昨晚有人从窗外打碎玻璃,伸手进来想要抓你出去?”震惊了半天,房东先生才开口说话。他是个矮胖的捷克人,五短身材,外号鼹鼠先生,就住在自己的旅馆里,一大清早被我从睡梦中叫醒,摇晃着身子慢悠悠走到我的房间门口,看着破碎的窗户愣了足有半晌。
“是的,”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昨晚下着大雪,我差点在睡梦中被揪出窗外!”
“别忘了这里是楼顶,而且是阁楼,下面还有好几层,距离地面少说也有十几米!”鼹鼠先生立马大发雷霆,“谁能在窗外打碎玻璃?鸟人?还是吸血蝙蝠!”
“我真的看到有人就站在我的屋顶!”
“冒着昨晚的暴风雪?”
我无言以对,似乎已经意识到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包括我自己。
“我就不要你赔偿玻璃了,”见我不说话他的语气也有所缓和,“省点钱处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吧。以后睡觉前最好先把自己绑在床上!”
到了工作的书店,奥克萨娜见了我就像小鹿一样跑过来:“你迟到了!答应要带给我看的东西呢?”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尽量躲闪着她期盼的目光:“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只是……请你以后不要再介入我的事情了。”
因为那样真的很危险。
“又这样?”奥克萨娜顿时由殷切转为失望,“你总是喜欢这样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吗?”她说着,突然看到了我的手。我特意戴了副手套,以免被人讯问,到仍没逃过她尖锐的眼睛。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摘下手套。“这就是你突然改变的原因?”她看着我的眼睛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我正在努力思索理由,抬头却看到她含泪的目光。
“你的所有事情都要瞒着我吗?”奥克萨娜垂下泪眼低声说,“为什么?你要一直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走近?”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只是知道这一次,我把她伤得更重了。
当天下班后我便只身去往火车站,不是去调查什么,而是特意去找那个专门代笔写信的人。当我在他经常出现的地方找到他的时候,那人正蹲跪在地上整理自己的行头,似乎是打算收摊。
“真想不到,有一天你也会特地来找我帮忙!”
待我说明来意后,他蹲跪在地上抬头笑着对我说,那惊讶又戏谑得表情,仿佛看到阿道夫﹒希特勒亲自去找斯大林和解。
我伸出缠着绷带的两只手,他顿时明白了。
“那么,你想让我帮你写什么呢?”
“辞别信,”我说,“向一个人道歉,并且告别。”
“分手信?”他笑得更的意了,“我还是头一次接到这样的业务,不过你猜怎么着,我很乐意!”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问可以开始了吗?
他漫不经意地将刚准备收起的折叠小桌又支起来摆在地上,盘腿坐在桌后,从包里取出纸和笔,故作正经地开始工作。
“霍兰小姐……”我一边开口一边斟酌着词句。
他一听是给女孩子写的,顿时来了精神。我没搭理他,而是继续思索着合适的言辞。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非常感谢你之前为我提供的帮助,你帮我介绍工作的机会,能在书店里工作是我最大的快乐。但我必须离开了,因为某种难以言明的原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我生来自带的厄运。我出生在一个犹太家庭,童年经历过残忍无比的迫害,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纳粹害死。收养我的德国夫妇也在一场大火中丧生。
自从记事起,我就总感觉自己的生命中有恶魔在始终跟随,直到前不久遭遇的列车出轨事故,让这种可怕的感觉达到顶峰。我甚至随时可能在睡梦中被捕猎的恶魔索命。所以我必须始终和每一个人保持距离,为的就是不牵连任何一个无辜且愿意帮助我的善良之人。很抱歉我之前对你说过的那些失敬的话,我不求你原谅,但请你能忘了我,一个只会给人带来麻烦的流浪者,不要让我玷污了你生命中美好的记忆。”
那个人抬头看了看我:“没有落款?”
“我不想留下名字。”
他突然又开始笑了:“你的这番话也就骗骗那些善良单纯的痴情小姑娘,不过在我看来这水准已经很高了,一定读过不少书!”
他的这番揶揄让我感到很生气:“是不是在骗子眼里,所有人都是骗子?!”
那人笑得几乎岔气,他摆摆手说:“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你的文笔还不错,难怪会有女孩子为你痴迷!”
“你再多说,我们就终止这次生意!”我气得几乎发抖,觉得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
“不是生意,我的朋友,”那人止住笑,一脸认真地说,“第一,我在这里替人写信不是为了挣钱;第二,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任何人;第三,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都感同身受,我是真心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说着他将刚写好的信认真折叠,装进一只信封里,郑重其事地交给我,“希望那个女孩子不会看到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