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托弗和其他两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对此三缄其口。当晚他们下车后就直接回到家里,谁也没有对那件事情多说一句。但事情没有就此结束,他们的沉默并没有换来绝对的安全。有人已经知道他们那天都看到了,因此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罗伯特·马休斯基甚至不敢回家。只要下班的时候天色已晚,路上人烟稀少、寂静冷清的时候,他就总喜欢先去附近的小酒馆里买醉,待酒饱饭足之后再壮着胆子回家。如此一来,时间不长,他就在小酒馆里认识了一个叫做梵尼萨的匈牙利女孩。那女孩子年纪不大,身材高挑、金发碧眼,典型的中欧美女。罗伯特大概是被恐惧冲昏了头脑,进而转化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使得他宁愿让自己沉浸在酒精之中,借以慰籍自己心中的不安。
罗伯特只用了一句话吸引住了她:“你的眼睛让我想到了天鹅湖。”
“你说的是巴拉顿湖吧?”那姑娘莞尔一笑,转过身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只酒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匈牙利人。”罗伯特勇敢地走近一步,“像西西公主一样的美丽女人总能让人流连忘返!”
那姑娘笑得更灿烂了:“我还以为波兰人都缺乏幽默感呢!”她的波兰语口音很重,但听上去极其悦耳,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异域风情。
“是真情流露。”罗伯特说,“可以有幸请你喝一杯吗?”
就这样,他们先喝了一杯芳香四溢的松子酒(又称金酒),然后是豪放的东欧伏特加,最后是色泽鲜艳的浓烈威士忌。三杯酒下肚之后,他们已经满面飞红、飘飘欲仙了。
于是罗伯特顺其自然地将这位异国美女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从小酒馆里出来的时候外面起风了。风有点大,看上去是要下雨。罗伯特用一只胳膊揽住梵尼萨,她几乎已经有些东倒西歪了。
梵尼萨一路摇晃着,时不时就会顺势歪进罗伯特的怀里,随即发出一串清脆响亮的笑声。罗伯特倒也乐在其中,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还不停地讲笑话引得美人开怀大笑。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罗伯特找出钥匙开门,梵尼萨就一直杵在他的肩膀上,迷迷糊糊地说还要来一杯。罗伯特就跟她说当然可以,他们可以喝到不醉不归。梵尼萨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整个人都仰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就这样连说带笑、跌跌撞撞地走进房子,罗伯特随手关上门,顺便就想将梵尼萨扶进自己的房间里。
“哈哈哈哈哈……”梵尼萨大笑着晃进屋里,推开门一看,笑声却立马中断了。
罗伯特也看到了。透过门缝他发现自己屋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罗伯特定下神来仔细瞅了瞅,结果一看之下不由地就是一惊——自己房间里面竟然有个黑影在慢慢走动!起初他还以为是入室抢劫的,可是马上又觉得不对经,那黑影步伐从容,好似鬼魂一样在屋中缓慢游荡。罗伯特心中不由一惊,就在这时,屋中的黑影转过头来,那犀利的目光马上就捕捉到了他们的存在。天啊,那简直就不是人的眼睛!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罗伯特顿时就被那双眼睛里的寒光摄住,吓得几乎忘记了逃跑!
身边的梵尼萨突然发出一阵惊恐至极的尖叫。
屋中的黑影转过身子,突然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步伐朝门口这边走来!
梵尼萨的叫声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罗伯特只觉得手中一沉,她的身子很快就瘫软在了地上。他几乎是忘了自己怎样扔下那个女孩儿,疯狂地转身逃跑的。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罗伯特几乎没命地在雨中狂奔,慌乱之中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黑影是否追了上来。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甚至还在湿滑的地面上摔了几脚,然后爬起来连滚带爬地继续没命往前跑。
罗伯特冒着大雨一路狂奔,连夜跑到了克里斯托弗那里。敲门的时候克里斯托弗已经睡下了,睡梦中突然听到有人很急促地敲门,猛不丁吓了一跳,一骨碌翻身起床去看,一开门却见到了罗伯特那张被雨水湿透的写满恐惧的脸。
“怎么是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克里斯托弗不解地问。
罗伯特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房子里,嘴里只说了一句:“快关门!”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克里斯托弗跟在他后面走进玄关,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他来了……”
“什么?”
“他来了!”
“谁?”
罗伯特抬起两手揪住自己的头发,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的房子里有个黑影,你说还能是谁!”
克里斯托弗一听这话立马就愣住了。
“你确定看到了?”克里斯托弗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他们是什么人?”
“如果他们也能算得上是人的话!”罗伯特说,“我的女朋友……很可能已经死了……”
“你女朋友?是谁?”
“我刚刚认识的一个……哎呀你不用管了,总是就是一个女孩儿很可能死在我家里了!”
“你没事吗?”
“你看我他妈的像没事吗!”罗伯特几乎歇斯底里,“我就知道那东西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先住在我家里,”克里斯托弗说,:“我们明天就去把这事儿告诉尤利!千万别张扬!”
“告诉尤利?”罗伯特有气无力地嘟哝了一句,转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呢。”
尤利·斯维凯威兹没事。或者说,目前还算没事。
可是听到罗伯特的复述,这个身经百战的老家伙明显也吓坏了。
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在列车驾驶室里。
“……我不知道那个女孩儿怎么样了,我也不敢回去看……”罗伯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还在不停地发抖,“我几乎敢确定房子里的那个黑影根本就不是人!它的眼睛……太可怕了!”
“我们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克里斯托弗似乎也开始觉得不安,“可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像是冲着我们来的……”尤利显得比他们俩要沉着冷静一些,幽幽地叹了口气说。
“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罗伯特几乎蹦了起来,“他开火车撞到了什么东西,这明显是有人要报复我们!”他几乎丧失理智地指着克里斯托弗大声说。
“不关他的事,”尤利说,“从那天的情景来看,那些东西明显是自己找上来的。”
“自己找上来的?他们为什么要……”罗伯特情绪激动,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等等……”克里斯托弗打住了他,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那黑影的眼睛很可怕?”
“是啊,那简直不是人的眼睛!”
“那它的体型像人吗?”
“只能说有个人形,我没看清楚……”
“我想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人了……”克里斯托弗这么说,是因为他突然想到了塞戈莱纳·安格拉德,想到了他那寒光逼人的眼睛。他隐隐感觉,安格拉德似乎跟这件事情有关。
事情很快就有了新的进展。当天晚上他们刚刚下班,还没有走出车站,罗伯特·马休斯基就被警察带走了。有人在他家里发现了那名匈牙利女子的尸体。据说是他的邻居发现房门没关,就想进去提醒一下,结果就看到了异常血腥的一幕,用目击者的话说就是:“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么就是凶手作案的时候手段极其残忍!”
可想而知,罗伯特·马休斯基肯定是被逮捕拘留了。不过他几乎并没有反抗,似乎觉得被关在牢里更安全一些。可就在他被捕入狱的第二天,更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狱警巡检的时候发现罗伯特·马休斯基死在了铁窗里,死状竟跟那名叫梵尼萨的匈牙利女子一模一样!
其余两人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噩耗。克里斯托弗还承诺过会帮他,没想到惨案发生得这么突然!尤利·斯维凯威兹当天就辞去了工作,带着一家老小准备返回乡下老家,不料在路上就发生了“意外”,当尤利血肉模糊的尸体在铁轨上被发现的时候,人们还以为他卧轨自尽呢。
克里斯托弗几近崩溃。短短几天时间,自己的两个搭档相继惨遭不测,速度如此之快!他倒不是怕死,而是对于那个痛下杀手的“人”感到咋舌,到底是什么原因要让它如此大动干戈,他们三个在列车驾驶室里看到那一幕就都非死不可吗?他们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克里斯托弗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么多了,两个搭档都已遭不测,下一个肯定就是他自己!他倒不怕死,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两个搭档都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他决定,一定要找出元凶!
“不管是塞戈莱纳·安格拉德,还是其他的什么人,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无论是为了我的搭档们,还是为了伊莎贝拉和达尼尔,我一定要找出这一切背后的元凶!我知道,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人一定也在等着我。我知道这一切实际上都是冲着我来的。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害怕。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拼死一搏!因为这是我永远也逃脱不掉的宿命。”
信的内容写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不由地叹了口气,竟感到一种怅然若失。没有下文了吗?可是不对啊,很多事情都没有交代清楚,比如那天他们在列车驾驶室里到底看到了什么?车厢里的乘客有没有看到?他们怎么会知道重新出发后车厢里少了个人?那个人到底去了哪儿?我唯一能够猜测的就是,克里斯托弗·格罗斯卡留下这封信,然后就去找幕后真凶决一死战去了。战斗的结果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克里斯托弗必将是凶多吉少。
我几乎难以想象这位笔者的最终下场。一个一生坎坷、多灾多难的人,目睹了所有亲人的离开,却最终无法逃脱自己悲惨的命运。看到最后,我甚至有种想法——但愿信中所写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信纸上所有的文字都如实记录了一个平凡之人的沧桑。而你,是唯一知道这一切的人!”
我将信纸重新码齐,捧在手中默默端详,仿佛在抚摸一段早已逝去的遥远岁月。一个人在临终前将自己的一生写了下来,然后将它隐藏在一座废墟中,等待着有人去发现。而我,就是那个冥冥中注定会找到它的人,从而揭开这段尘封的往事。熄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之前,我下了一个决定——既然命运之神安排我看到这封信,我为何不追随前人的脚步,发掘这一切背后的故事?
虽然这些记录了他生命经历的文字出现在格坦斯克,但我隐隐觉得似乎这背后的一切都与他在克拉科夫的经历有关。我决定去一趟克拉科夫,弄清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