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期末的日子快到了,教室里学习的氛围比平日更加紧张了,周四的下午就要考语文了,褚晴丽最近一直都在复习要考的这几个单元。这段时间她的注意力总是聚集不到一处,范皊已经快半个月没有来学校,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场大雪后的第二天连续出了好几天的大太阳,冰雪融化过后,湿漉漉的地面重新变得干燥起来,学校临时举行了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校会,会议的内容却是再次强调不管是放假期间还是在校期间,严禁学生去周围网吧上网之类的安全话题。并且还提到雪天放假的那个下午学校两名女同学遭遇到了坏人的人身攻击。一下子褚晴丽就想到了后排空置的两个座位以及校园里这几天被同学津津乐道二年级两个女生晚上去网吧上网时遇到坏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上下学的时候都能听到有同学在议论。
这日早读她依旧像往常一样拿出语文书在复习那些知识点,下午就要考试了,没读一会儿原本喧闹的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下子感染了她,褚晴丽抬起伏在桌上的脑袋,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只是半个多月不见,范皊明显消瘦了许多,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一个人身上,范皊一脸平静地在同学们探询又好奇的眼神中回到自己的座位,直到她若无其事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大家才把头再次埋入书本中。褚晴丽静默地看着范皊,她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范皊此时给她的感觉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有些不同,她亦说不出来,只是隐隐有些不安有些难过。她没来学校期间她打过电话给范皊,接电话的是她妈妈,范母只告诉她范皊生病在家休养,要过段时间回学校,只是没想到她口中的过段时间足足让她等了半个月。她慢慢走到范皊旁边的位置坐下:
“病好些了吗?阿皊。”
“好多了,谢谢关心。”范皊挤出一丝笑容后从书包里取出书在课桌上放好。
褚晴丽眼里的光线明显暗淡了下去,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之间需要用简洁而礼貌的谢字来交流。她亦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将手中的语文书交给她:
“这段时间你没来上课,书里有我抄写的笔记,你可以看一下,下午就要考试了,加油!”说完褚晴丽起身就回自己座位上。
“晴丽。”范皊将她叫住。
褚晴丽回头。
范皊嘴巴张了张,一时间又想不起该说什么好。
褚晴丽微笑地握住拳头对她道:“加油!”
“加油!”范皊最终只回以她同样的两个字。
她看了看旁边空着的座位。陈林燕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在班级里出现过。范皊住院期间班主任老师曾来看望过她一次,当她问起陈林燕的时候,班主任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她精神受到严重创伤,提前退学回家了。范皊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老师却对她安慰了许多话,后来她又多次打电话给陈林燕想要和她说上几句话,可她家里的电话却一直光响着却从没接通过。
从那以后,范皊上下学的时候再也没有在那片竹林遇到过袁青,而那片竹林也时不时会有学校的值日老师前来查看是否有学生偷偷躲在那边吸烟,那片竹林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学期期末上午场考后,范皊闲着没事出来教室走?上透气,远远地看到一伙男生正在学校篮球场上挥洒的青春与热血,隔着那么远,范皊还是一眼就看见了身姿矫健的高伟,他的个子高高的,天气如此严寒,他们穿着一身单薄的红色篮球运动装,每进一个球周围就传来一阵喝彩声,冬日金色的阳光给校园镀上了一层金光,范皊想起那日清晨的阳光也是如现在这般冰冷的没有温度,她抿了抿唇,转身悄悄地下了教学楼来到篮球场上。此时场上球赛进行得正激烈,她在旁边找了一个干净的台阶坐下,静静地看着奔跑的热血少年,等待球赛的结束。周围除了一些热爱篮球的男生外,只有她一个女生孤零零地坐在一旁显得突兀,时不时有男生往她身上瞄了几眼,似想探询她眼中看的那个人是谁。终于在一片喝彩声,这一轮的比赛结束了,范皊站起来:
“高伟。”
高伟回过身,看见范皊后微微皱了眉头:“找我?”
范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周围立刻响起一片起哄声,还有同学故意将他往范皊这边推了一把。
高伟虽然并不认识范皊,但是以前陈林燕每次来找他的时候身边都会有这个女生的陪同。他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将刘海往上一扬,走到范皊面前:“有事?”
范皊从上往下地打量了他一眼,寒风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凝聚成一团团白雾:“你要不要先穿上衣服?”
“那你等一下。”他又跑回篮球场上,在一旁的篮球架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外套穿了起来。
“你可以说了。”
范皊心里正在酝酿该怎么和他说陈林燕的事情,高伟心中似早已了然。
“你是想和我说关于陈林燕的事情吗?”见范皊没说话他又道:“对于你们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
范皊闻言抬头看着高伟,他的眼里并未流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戚然之色都未曾流露,有的只是一种礼貌的疏远,范皊心中有些气愤,愤恨他现在一脸的平静淡漠。
“她出事后,你可曾打过电话给她?”终于她开口问道。
“未曾。”很干脆的回答。
她眼中渗出一丝冰冷的寒意,眼角微微上挑地看着高伟,最终还是轻声道:“为何连一个慰问的电话都不肯打给她?”
高伟抿了抿唇,并未作答。
范皊猜到他心中一定觉得不以为然,与己无关:“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情吗?因为那天她是为了要去找你的。”
高伟眼睛微微睁大,闪现一丝惊讶。陈林燕喜欢他他是知道的,但他后来却明确地表示过自己并不喜欢她,并且希望她以后不要来班上找自己,或许作为朋友或同学他应该去慰问一下她,但他一直以来觉得此事与自己并没有关系,所以也就从来就觉得自己有义务非得去慰问,她或许喜欢他,但他并不喜欢她。年少时的爱情是那么纯那么真,却也是经不得风吹雨打。
“那天她说是因为知道你也会去网吧上网,她才决意要我陪着她去,可是那天你回家了,根本没有去网吧,我们在附近找了好几个网吧都没有看见你,直找到天黑才打算回家,就在回家的路上,然后遇到了袁青他们。”说到此处她声线略微有点哽咽,袁青的名字是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却像是带着某种诅咒。
高伟依旧默言,他在身旁找了一个台阶坐了下来,垂着头,范皊看不见他的表情。篮球声上又响起了一阵喝彩声。阳光将前面的那栋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大而长。
范皊在坐在高伟身旁接着道:“我知道或许你会觉得这也不关你的事,可是作为朋友亦或是同学,她曾经喜欢过你的份上,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高伟将脸埋进双掌间,过了良久才幽幽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范皊突然间喉咙便酸涩难忍,是啊,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除了多一个人感叹与唏嘘,也不能改变什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去追究又有何意义了呢,范皊嘴角哼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前段时间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要离开这里,估计现在已经走了,她让我把你遗留在她那里的那本同学录还给你,那本同学录在教室的课桌里,等下子你来我这里拿或者我给你送过去也行。”
“她还好吗?”
范皊起身,抬头看了看天空,三三两两只麻雀在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梢上觅着食,阳光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或许已经好了,或许永远都好不了。”她走到下面最后一阶台阶,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看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渐渐离去。
陈林燕为了遇见她所谓的爱情,付出了在她这个年龄所承受不起的代价,几乎是断送了自己的一生。在范皊联系不到她的一个月后,陈林燕主动给她打电话过来,她的语气恹恹的,说话似没什么精神,她和范皊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语,又交待范皊将那本一本留在她那里的高伟的同学录还给他,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艰难地说起自己在那件事后的一个月发现自己怀孕,她让范皊也去检查一下身体。范皊只是点头答应了一声,她没有告诉陈林燕其实那天晚上袁青除了拿烟头烫她之外,并没有做出伤害她的别的事情,那时范皊感到无比的难过与恐惧,现在想来,相比于那天晚上的陈林燕或许她也应该感到庆幸。范皊之所以突然跑去篮球场找高伟仅仅是因为看见他在篮球场上肆无忌惮地挥汗如雨般挥洒着青春的激情与热血,心无旁骛地在学期期末进行着篮球比赛,那画面深深地刺痛着范皊的眼眸,明明知道有些痛其实多一个人知道也未必能够分担什么,可她就是恨不得将他在篮球场上的那脸春光明媚掐断在自己的手掌中,于是在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状况下跑来了篮球场,并叫住了他。
去找高伟的时候本也想告诉他陈林燕怀孕一事,最终还是觉得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陈林燕都已经离开,而高伟只是一个不知情的局外人。范皊紧了紧身上穿着的厚绵袄,余城这年的的冬天格外的冷,外面的流言蜚语像那日鹅毛般的雪花一样不断地随风飘扬,扑眼入帘地席卷着她,而她却早已成了一个雪人。范皊望着深蓝天的天空想了想,或许也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不然她迟早早会在那漫天飞雪之中被冻死。
昨天下午场考试结束的时候,高伟如范皊预期想的那样并没有来拿回同学录,范皊本想今日考完上午场考试就送去他教室还与他。等她刚站起身就见褚晴丽眉头紧蹙,一个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教室的某一处一动不动的。上午考完之后,教室里有部分同学出去了外面活动,留下的一部分大多在着紧复习。褚晴丽似在思考着什么事情,面有愁容之色,范皊来到她身旁她都没有发现。
她拍了拍褚晴丽的肩膀,褚晴丽回过神来:“有事吗阿皊?”
“在发什么呆呢?”隔着小小的过道,范皊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褚晴丽摇摇头,白晳的面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褚晴丽眼神微微暗了下去,她咬住嘴唇,声音暗哑:“我哥要跟我妈走了。”
范皊面露疑惑,自她小学五年级和褚晴丽成为同桌以来,相对于褚晴丽对她的家族状况的了解,她却对褚晴丽的家庭状况知之甚少,她很少提及她的家人,她只记得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说她父亲在家里开厂子,母亲却一个人在湖北做生意,哥哥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读高中,而她则和爸爸在一起,除了双休日爸爸偶尔会带她回老家和爷爷奶奶还有哥哥他们团聚,平日里基本上她都是和厂里的一个煮饭阿姨的儿子在一块玩。那个煮饭阿姨的儿子有些霸道,除了经常会抢她的东西外还故意将它们弄坏,有一次她因此和煮饭阿姨的儿子起争执的时候,煮饭阿姨竟然对着她撇嘴说她小气,而她爸爸知道了也说她,褚晴丽也为此感到特别委屈,尤其是想到自己的妈妈不在自己身边,而爸爸又帮着外人的时候,竟是说不出的难过。范皊知晓褚晴丽是一个脾气超好,从不会动不动就跟人生气的人,竟然她会提起这事,那么肯定是他们做的过份了才会伤及到她的内心。那时她会愤愤不平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让褚晴丽双休日的时候来自己家里找自己玩。
范皊不知道这次褚晴丽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自认识褚晴丽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见她流露过如此伤心的表情,她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也打算下学期转校,本想特意过来向她告别一声的,可话到嘴边她硬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前几天我妈妈从武汉回来,我听到她和我爸爸在房间里吵架了,我当时在房间里写作业,一会儿爸爸出来了,把客厅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妈妈就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第二天妈妈说等哥哥考完她就要把哥哥接走,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要离婚了,妈妈说她要带哥哥走,可她们谁也没有提到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们为什么吵架你知道吗?”
“好像是因为煮饭阿姨的事情”褚晴丽声音有些哽咽:“妈妈听到厂里工人的一些闲言碎语,你不知道她们以前也会因为此事吵架,可是从来没有哪次像这次吵的那么激烈,如果她们真的离婚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范皊心里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看不得褚晴丽难过,更害怕她掉眼泪,她想去安慰她,又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对于一个正伤心难过的人来说语言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了,她伸手慢慢覆盖住褚晴丽放在课桌上的手,然后紧紧地握住,仿佛这样可以给她传递力量与信心,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冰冷冷的没什么温度,范皊心里却有一丝柔软,想到以前的某个冬日的暖阳下,她们也这样坐在教室里,阳光透过窗户倾洒在桌面上,她们便是像如今握着彼此的手相互取暖,眼眸中倒映出来的是彼此干净清澈的笑容,褚晴丽低着头,泪水像断落的珠子滴落在范皊手背上,同时也灼烫着她的心,她心头微微一颤,伸手想要去拂拭她脸盆上的泪水,就在这时胡婉青走进了教室,她回到座位上看见褚晴丽泪流满面面露惊讶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她一边将褚晴丽额前被泪水沾湿的流海拂到一边,又用手背拂去她脸上的泪渍。
“没事。”褚晴丽别过头擤了擤鼻子,又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你别难过了。”胡婉青从抽屉里找到一包纸巾递与她,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脸疼惜地说:“看见你这样我心里都好难受,”她微微瞥了旁边的范皊一眼,接着说道:“你昨天不是说今天想来我家嘛,我都跟我小姨打好招呼了,今天晚上你就跟我和姐姐三个人睡一张床……”
褚晴丽哭的鼻子通红,眼睛哭的也跟小白免似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她微微低垂着眼眸,胡婉青低头又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她轻轻点了点头。范皊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慢慢将紧握着褚晴丽的双手缩了回来,起身悄悄地往教室门口走去。
心里面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一个人漫步在校园里人烟稀少的过道上,这几日天气都很好,阳光暖洋洋的,两旁花坛的常青树在阳光下绿油油的,她在花坛边上坐了下来,内心愁绪似麻花般解不开来,脑子却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