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泾飘起第一场雪的时候,我爹和郑师傅凯旋而归。虽然北魏和南梁的战争两方多有损失,但由于我爹的及时支援,江州刺史陈伯之在东关打败萧衍将领赵祖悦,东荆刺史杨大眼打破群蛮焚季安,因此北魏大胜,朝廷大赦天下,改了年号,是为正始元年,皇上对有功之臣的封赏自不必说,我爹也在赏赐之列。
我爹回到临泾的时候,官场上的朋友都要给我爹办场庆功宴,想借机拉近些关系,官场那些事,不就是谁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们就恨不得往谁身上贴吗?我爹推辞不过,只好应了下来。日子就定在回来的第五日,12月初三,爹让粱晴去操持举办宴席的相关事宜,我娘以身体欠佳为由,已经多年不操持家事,所以粱管家会如此拍二夫人马屁,也就不足为奇了。
家里已经很久没举办这么大规模的宴席了,府外大红灯笼高挂,廊院里红绸装点,一片喜气洋洋景象。武始伯府宴客厅叫明华堂长约6丈,宽约2.5丈,左右两排共18根立柱,精雕细琢,龙凤互驰。
主位高出平地一尺三寸,从主位放眼望去左右各有8个案几。爹爹是个喜欢收藏古董之人,主位正坐的案几是东汉末年的刻画铜案,长六尺有余、宽约二尺三寸;四脚为兽行足,足较低,为弯曲状;生动的老虎、云纹、树叶纹、水波纹及各种几何图案组成了一幅规律华丽的图,外层的鎏金工艺使整个案几熠熠生辉。其余16个案几均是仿照古制而成的北魏当时的仿品,形态和主案无差,规格稍小,长约三尺三寸,宽约一尺六寸。
主坐后面的是一扇长足八尺,宽约5尺的金丝楠木屏风,雕的是一幅飞天图,有的仙女手持浮沉、腾云驾雾,有的手托蟠桃、放声歌唱,有的轻扭腰肢、翩然起舞,有的脚踩祥云、舞姿婀娜。北魏时期佛教极其兴盛,上至皇宫内院,下至平头百姓都信仰佛教,更不要说我姑姑本是出家之人,所以家里更是信佛礼佛,所以屏风上雕刻仙女的图案不足为奇。
案几下的蒲团柔软蓬松。案几上的刁斗里摆有各种水果,旁边放有酒樽、酒壶及温酒器。入夜,宾客已至,除了郑师傅和郑俨,其余的官员我并不认识。
北魏等级制度严明,妾氏和庶女是没有资格参加这类场合的。但由于我庶母粱晴并非普通妾氏,一则因为鲜卑贵族,另一则乃是咸阳王牵线,所以身份自然尊贵些,便随了我爹和娘亲落座主位。我虽为嫡女,但尚在闺阁,本不应抛头露面,但我爹太想显宝所以硬是逼我参加了宴席,落坐在主位上最偏侧的位置。
宴席开始,先是婢女们一一上菜温酒,然后就是我爹和底下的宾客们互相说些虚伪的话。
“南梁大败北魏,实乃皇上英明神武,尔等却要老夫摆宴庆功,实乃折煞老夫。”我爹声如洪钟的说着谦辞。
“胡公休要谦虚,若不是您奉旨支援及时,我北魏和南梁谁胜谁负真未可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庶母粱晴的兄长粱冲,旁边坐着的应该是他儿子,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此少年身材高挑,皮肤黝黑,头顶麻花小编发,眼睛不大,眼神活泛,虽然长相不丑,但可能由于是粱晴的关系,对他没有丝毫好感。
待宾客们夸完我爹爹,爹爹略表谦逊之后,酒宴就正式开始了。宾客们拍完我爹马屁又继续拍我马屁(其实说白了就是换种方式拍我爹马屁)。下面有人说道:
“敢问胡公,大夫人身侧坐的可是您的嫡长女仙真小姐?仙真小姐名声在外,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我想嫦娥下凡也不过如此吧!”我去,这话听的我直反胃。
更绝的还在后面呢,只听又有一人说道:
“李兄莫要轻浮,胡小姐岂非单单是皮相过人?论才华更胜洛京的男子!”
下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文绉绉、酸酸溜溜的在那夸我。只听我爹谦逊的说:“各位真是谬赞小女了,仙真不过能识文断字而已,外面传言言过其实。”
下面有人又说话了:“胡公莫要谦虚,听说仙真七岁既能七步成诗,何不让我等见识见识?”
我爹带我出席就是为了提高我的声明,他恨不得早日把我的名声传出去,让哪个王孙贵族看上我。
“那各位出一题目可好?”我爹眉开眼笑的对众人讲。
此时恰逢又飘起了入冬的第二场雪,有人向门外看了看,说道:
“恰好雪至,不知以雪为题可好?”
我爹用询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
“真儿,今日你叔伯,兄长皆在此,都不是外人。不如你就此展示一下可好?”
“诺。”我起身,站定,开始在大脑中搜索背过的诗句,这种关键时刻我也顾不上改写不改写历史了,不要丢脸才好。诗经中有句写雪的特别美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但我也不敢背啊,怕哪个有识之士识得这是诗经中的采薇。还是背一首未来诗吧,所以三想两想,我决定还是背卢梅坡那首《雪梅》吧!
“梅雪争春未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我才背罢,下面就想起了一片喝彩声。
“胡小姐,果然好心思,拿梅花与雪做比,佩服,佩服。”他们夸的我真是好惭愧,我要有那巧心思,我早就成诗人了,这明明是盗取别人的成果。
“胡小姐的才华真的令老夫折服,不知道胡小姐婚配与否?老夫犬子冯方今年方十七,官位已至中书侍郎,不知道胡公是否有意促成这门亲事?”冯光禄说道。
我爹爹憨憨的笑道:“多谢冯冯光禄厚爱,小女年方十三,虽尚未婚配,但想在闺中多留两年。”
“不妨先把亲事定下来,两年后在迎娶过门,这两年多陪陪胡公。可好?”
我爹尴尬的笑笑:“这......”
众人中自然有懂得我爹心思的,其中有一人,出来解围道:“冯老,你休要为难胡公,你儿区区四品官职,怎好意思开口求亲,难道让胡府千金下嫁?”
“好你个程太常,你.......”冯光禄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说冯光禄提亲之事确实不妥的,有说程太常说话太直让冯光禄下不来台面的......
要说冯府要迎我过门也不算高攀,我爹与冯光禄均为正三品。但我爹在我身上如此费心培养,怎么会仅仅为了让我进一个三品大员的门第。
本来好好的宴席是给我我爹庆功的,不知道怎么扯到我身上还没完没了了,宴席上的说话声和闷热的空气让我内心相当烦躁。恰巧外面下起了雪,于是就向爹爹做了请示。
“爹,我觉得有点闷,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早去早回。”
我起身,向我爹和众人施礼退了出去。还没等我走出门就听厅里有说:“当着女娃的面给提亲,女娃定是害臊了。哈哈哈...”听那粗犷的声音,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武将。
我带着巧云、巧舒二人退了出来。绕过门廊,走到了明华堂的后身。外面正飘着细小的雪花,梅花树上,池子的冰面上,门廊处,亭子外的石墩上都已经铺上了一指来厚的雪。我抬头望向空中,恰巧看到了挂在墨黑的空中的那轮新月,不禁想起了白居易《暮江吟》中的,那句: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今夜也恰逢初三,相信我此时看到的月亮的形状和日后白居易所见并无差别。
这时,宴席中应是上了歌舞助兴,从明华堂后身的亭子里依然听得见丝竹管弦之声。
“小姐,你有好久没跳舞了,自打你为了学习射箭,我和巧舒每天不是见你在跑马场拎沙袋就是见你在床上用手支着身体。”
“是呀,小姐,今天何不趁着月色好好舞它一曲?”巧舒也附和道。
要说穿越于我而言,最高兴的事就是能穿好看的衣服,北魏的衣服款式相对于其他朝代而言是我最中意的,我最喜欢的就是它那宽广的袖口。
经她俩一提议,我顿时也来了兴致,今日这般隆重的场合,我穿的是一套与我身份相符的橘红。于是我脱掉斗篷,走出亭子,合着乐声自顾自地舞了起来。正当我舞的出神,忽闻琵琶、五弦、檐鼓、箜篌声中混入了横笛的灵动之音,我一走神,脚下一滑,重重的向下面摔了下去。正在这时被人拉了一把。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郑俨。
巧云巧舒这时刚刚跑到我的身旁,如果不是郑俨的出现,我真的要重重的摔在地上了。
“奴婢该死,非要小姐在雪地跳舞,不然险些摔倒。”巧云巧舒纷纷跪倒在地。
“你们也说是险些摔倒,快起来吧,雪地这么凉,不要跪我。”郑俨把我放了下来。
“多谢郑公子。”两个丫头,又向郑公子跪了下去。
“你们小姐都说了,雪地太凉,不要跪她,那就更不要跪我了。快请起。”郑俨清亮的男中音在耳畔响起。
“多谢郑公子。”巧云,巧舒从地上起来又揖了揖,然后为我披上斗篷。
我从郑俨身侧,走到郑俨对面,向郑俨揖了揖:“多谢郑公子。”
我抬眼望他,这个男子着实是好看,剑眉星目,眼睛里的光辉连天上的星星都要自叹不如。这是我第二次见郑俨,从郑俨看我的眼神中我能感觉出郑俨很喜欢我。我两世加起来活了40多年,谁喜欢不喜欢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唯独我穿越前的丈夫贺严,他对我的感情我真的捉摸不透。
“小姐不必客气,您身份尊贵,不必揖我。”
“郑公子这是哪话,爹爹与师傅几十年交情,按私情讲郑师傅该是我叔伯,郑公子该是哥哥,妹妹向哥哥作揖自是应当的。”
“小姐伶牙俐齿,在下说不过小姐。”
“郑公子,怎么你也在这里?”
“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恰逢看见小姐在跳舞,情不自禁附上笛声,不想使小姐受惊,险些摔倒。”
“原来是郑公子吹的笛子,笛声如此空灵,才使我走了神。”
郑俨被我夸的有些不好意思。
“小姐,我们出来许久了,怕是老爷一会该责怪了,我们回去吧!”巧云提醒道。
“郑公子你也同我一道回吗?”
“愿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