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不亮,贺云峰便已经醒了,然后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味,鼾声此起彼伏,恍如打雷一般,还有人磨牙,有人说着梦话。更让人心烦的是,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北方早就天寒地冻,在这里,蚊子居然还“嗡嗡”乱叫,吵得人心烦。
映着窗外路灯昏黄的灯光,房间内并不是很黑,几个破旧的木头柜子,一张张双层板床,还有??嗦嗦到处乱爬的老鼠。望着眼前陌生的一切,贺云峰忽然感觉到一阵孤独感,他突然想起家乡的亲人,他们此刻应该正在酣然入睡吧?然而此刻的自己却在异地他乡相信着们。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阳光高照。房间内渐渐喧闹起来,人来人往,进进出出,通往后院的小门被推得噼啪乱响。
贺云峰也学着其他人,从包里掏出洗漱用品,拿着一条毛巾,又把昨天盛饭的那个不锈钢饭盆当刷牙的杯子,来到后院。
办公室的门仍然紧紧关闭着,想来那个王老板肯定不会来这么早。地上蹲满了刷牙洗脸的人,一边口吐白沫,一边相互聊着天,别有一番热闹。
昨天夜里他已经和防震及金宝说好了,今天由他前往塘厦,去找到堂哥贺云辉借点钱。这是当务之急,——四个人交完那五十块钱后,丁阳和防震已是身无分文,金宝倒还剩下几十块钱,但他一分都不愿意借给防震。
这次来广东,贺云峰带上了他平时积攒了二百块钱的私房钱,母亲又给了他四百块钱路费,所以他就成了带钱最多的人,而且路上他晕车,只买了包方便面,泡好之后就吃了两口,再也吃不下去,最后全让金宝唏哩呼噜喝完了。
其他什么东西也没买,所以此时还剩下三百多呢,足够解燃眉之急。
但其他三人都视他为领头的,只顾自己的事,他肯定做不来,所以借钱的事,便着落在他身上。
他临走前又交待了防震和丁阳几句,便根据记忆,沿着昨天来时的路,穿街走巷,找到了清溪汽车站,上了一辆前往塘厦镇的车。
异乡的风光自然不同于故乡,但贺云峰心事重重,哪里还有什么兴致去游山玩水?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摇摇晃晃,前心贴着后心,简直成了夹心饼干一般,痛苦不堪。
虽然今天他特意脱掉了棉袄,只穿了一件半新的衬衫,却仍然是大汗淋漓。
汽车在路上飞驰,透过窗外望去,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和鳞次栉比的厂房,纵横交错的道路仿佛迷宫一般。从昨天下了火车之后,贺云峰就已经失去了方向,东西南北,一概不知,后来索性放弃努力,随他去吧,反正终归是要把他送往目的地的。
最后到达一个叫石潭埔的地方后,只听售票员在前面喊道:“塘厦到了,有没有前往塘厦的乘客?抓紧时间下车!”
贺云峰连忙应声答道:“有!有!”
从密不透风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裂缝,好不容易才下来,汽车“啪嗒”一声关闭了车门,然后冉冉启动,过了前面一个石桥,拐个弯,很快消失在茫茫车流之中。
初来乍到,贺云峰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孤独而无助。
他拿出堂哥贺云辉给家里写的信,然后逢人就打听宏业南十一路在什么地方。
但是连问好几个人都摇头不知,贺云峰无可奈何,正在着急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为什么不买张地图呢?
自从昨天以来,他总感觉自己像是闯进了风箱里的老鼠,无所适从,只要有一张地图在手,这个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他沿着街旁的小店,开始打听哪里有地图出售,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只是不知道是欺生还是货真价实,薄薄的一张地图,老板张口就要五元钱。
经过讨价还价,贺云峰总算是以三块钱拿下。
不过,临走时那个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告诉他说:“靓仔,想到哪里去干嘛要什么地图呢?你看那路边摩的没有?只要把地址告诉他,你想去哪儿找不到啊?”
贺云峰如醍醐灌顶,但一想以后这地图仍然要时常用到,并不算浪费,这才心痛稍减。
他在路边找到一块石头,坐了下来,打开地图,细细观看,终于在一座大山之后找到了宏业南十一路。
等到贺云辉中午下班之后,他像往常一样在食堂吃了饭,然后到厂门口透透气,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一个熟悉至急的人带着盈盈笑意正看着他。
他乡遇亲人,自然分外激动。
一年不见,贺云峰看到堂哥居然模样大变,原先土里土气的平头,现在也留了长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工衣,右胸口的耶娃上用曲针别着一张厂牌。
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的精神。
寒暄过后,贺云辉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贺云峰说吃过了,然后便把这两天来的遭遇一一告诉了堂哥。
当听到红旗问他们一人要了二百五十块钱,然后消失不见,贺云辉怒不可遏,责怪道:“你们想来,为啥也不提前写封信问我一声?只要有钱,自己到这地方直接找个中介所就行,哪里还要被那个王八蛋再剥一层。”
只是现在说这话已经为时已晚。
还没等两人说完,只见从厂里小跑着又过来一个人,贺云峰抬头看过去,大喜过望,原来是堂叔贺青华。
他在家的时候,只听说青华叔去上海打工了,实在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来广东了。
贺青华不过四十岁左右,正值半年,看到贺云峰,也是分外高兴,贺云辉刚把红旗骗钱的事说完,他气得跳起来,立马就要动身就找红旗算账。
贺云峰知道这个堂叔从年轻时就是混事出身,性情暴躁且极为仗义,但又怕毕竟不是在贺集一亩三分地,势单力薄,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到时不好收场,所以极力劝慰,好不容易才让他消了气。
贺云辉正在上班,中午仅一个小时休息时间,贺云峰眼看时间将近,实在被逼无奈,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此行的目的,——借钱。
没想到贺云辉听了之后,也是面露苦涩。
他说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每月一个人的钱变成了两个人花,所以口袋里比脸还光,实在爱莫能助。
贺青华刚来东莞没几天,贺云辉又是请客又是送礼,好不容易才把他弄进厂,同样是身无分文。
贺云峰所有的希望一下子断绝,顿时感觉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