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庐陵公子府上浣雪轩丢失了几本古籍,庐陵公子本就寒夜咳嗽易醒,这下出了小贼,干脆也不睡,冬至日夜里,抿灯合衣,卧床冥思。
后半夜,阴沉沉的夜空飘下大片雪花,落在浣雪轩外凝碧湖中,湖面荡起细微的涟漪时,空气里传来鞋底子与地上的雪籽摩擦之声。
庐陵公子张目细听,一人已翻窗入屋,绕着浣雪轩四墙行动,黑暗中亮起一支蜡烛,窃书的小贼借着烛火在博古架上寻找。
小贼寻了半日,取下一本书,匆匆看一眼,塞入怀中,一口吹灭指头大小的蜡烛,扭身从窗户翻出去,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是一本赝品,你应该拿左手边往上数三格的那一本,散轶书封那一本,没有封面那一本才是真正的白石道人歌曲谱第三册,也就是你要偷的最后一册.......咳咳.......”
说完那些话,男人剧烈咳嗽起来,仿佛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黑衣小贼脚步凝滞,思虑片刻,重新点燃蜡烛,依言寻到了一本没有书封的谱子,与手上那本对比,一新一旧,曲谱截然不似。
将旧书收入怀中,他朝帷幔里面望去,黑黢黢的,不见人影,不过倏忽间,身旁就立着个人,那人披散长发,低头在他耳后嗅了一口,鄙夷道:“原来近日来我浣雪轩窃书的人,是个乞丐。”
这声音充斥着一股磁力,黯哑沉闷,似病人,也不似病人。
小贼暗嗅一口自己身上的臭味,与庐陵公子身上昂贵的沉香比较,相形见绌。
臂膀被他钳制住,无法后退一步,小贼道:“庐陵公子本就爱惜书籍,更好教人学习,窃书不算偷,这书借我瞧几日,几日后即可归还。”
面前的男人正是吉阳路的庐陵公子,梁长忆。
小贼抬手撞倒放书的博古架,哗啦一声巨响,与墙同高的博古架笔直朝庐陵公子倾覆而来,他躲避开后,小贼已从窗户翻窗而去。
浣雪轩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管事程蕴领着一众小厮进来,屋内博古架倾覆,上百本书凌乱躺地,一片狼狈。
循着幽幽的灯火,程蕴看见立在窗边的梁长忆。
“公子,您怎么没穿鞋袜?”
程叔捧着梁长忆的鞋袜,跪地为其穿戴。
梁长忆披散一头乌发,冷眸幽幽,道:“可看见小贼的相貌了?她是个女乞丐,年岁不到双十,在吉阳路城内乞丐集聚之地,很好辨认。”
程叔略微思愣:“不是个男孩?”
方才匆匆看了一眼,黑衫黑裤,相貌模糊,并未认出她原来是个女儿身。
“去把那三本书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把她也带回来.......”
梁长忆道。
程叔颔首,从地上起身,欠腰道:“一套白石道人歌曲谱市价六百两,三月上京云世洲大人还问过价,当时也没舍得给,怎么就让一个小乞丐拿去了........老奴明日赶早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公子放心。”
梁长忆唇色微白,缓道:“六百两银子我不稀罕,三本白石道人歌曲谱可是世上绝无仅有,丢了就真的可惜了。”
三千进士冠华夏,文章节义金庐陵。五里三状元,九子十知州,十里九布政,百步两尚书。
萧扶九从庐陵公子府上离开后,总觉有人跟踪,她在漫天雪色里,并未直接回寻常容身的地藏菩萨庙,而是调头去了吉阳路城东的白鹭洲书院。
她就躲在书院门外的湖边小树林中,挨了一头白雪,整个人被雪覆盖,黑白两色,仿佛湖中心游荡的候鸟。
“铛铛铛。”
冬至后,书院照常开门,敲钟声从白鹭洲书院悠扬地传递到吉阳路城内每个角落,这是开课的钟声,每日辰时准时上早课,一个时辰之后,学子们自行回家食用早饭,再回来开始一日的课程教授。
萧扶九跟随白鹭洲书院学子们的身影躲避守卫的眼睛,混进书院内,书院内分了四五个不同层级的学堂,萧扶九寻了一处偏僻地,在一簇芭蕉树下,她坐在芭蕉树下听老先生授课。
冬日落雪,芭蕉早已谢了花,余绿油油的宽阔叶片,似纸伞遮挡了人们的视线,谁也没有发现学堂多了一位学生。
贴经墨义,萧扶九脑海里好像都懂,她听了个把时辰后,无聊地晃悠到后边灶房,灶房外搭了个大灶台,竹篦子上摆满了学生自带的饭菜,统一用大铁锅蒸熟,保持温热。
腹中馋虫作祟,萧扶九偷拿了一碗饭,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了一群人,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萧扶九把碗搁在竹篦子上,悄悄溜进灶房躲了起来。
那群人来到灶房外,见竹篦子上的一个碗已经空了,为首的蓝褂人轻轻点头,几个小厮悄悄将灶房前后的门堵住。
此时里头无人,萧扶九在灶膛边缩成一团,感受着灶膛里传出来的热气,这里比外头温暖许多,她的头不小心碰到坚硬的灶膛壁,一阵剧痛惹她倒抽一口凉气。
程蕴立在萧扶九身侧,背手望这个男儿装扮的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后脑勺上一个豁口,血肉模糊,小姑娘怎会沦落这个田地?
“承庐陵公子福德,我吉阳路城内一直太平无事,鲜少有乱民欺侮百姓,百姓好学之风日盛,更不可能有殴打一个弱女子的事情发生........你不是本地人,你这一身伤是从何而来?”
萧扶九讶异地扭头望向程蕴,她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程蕴见这个小姑娘呆呆傻傻,不肯透露半个字眼,上前从她身上搜出那本曲谱,确认无误后,程蕴命人将其押回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