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耳闻的,便有削发为僧,另蓄家室这几桩。
熹元公主已进了屋,我回头看了一眼她素白的身影,不自主打了个寒颤,从前还不太相信沈沁这般胡闹错处在公主。现在看来,倒有必要更正自己的思维。
试想,哪个男人愿意抛弃软香温玉,日日守着一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冷美人?
感情的事一旦出了差错,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而阿樱与沈白的感情一开始就是错的,若再由着他二人走下去,只会是大错特错。
沈凌于我也是一样。紫衣华袍的男子,微微一笑带缱绻深情,可惜我,不能有所回应。
这一夜我回到西楼,辗转难眠。
事实证明佛祖的因果论是世间至理,一夜辗转难眠过后我脸上居然出现了黑眼圈。若湘过来找我时见着我的熊猫眼先是愣了愣,而后格格笑个不停。
我在她的笑声里头还听到一句话。她说:“长安你可真有才!”
我自然不理会她的挪揄,拿起一本书冒充学习积极份子:“人之美在于修内,而非冶外。每个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我对自己的内在要求太高了,所以难免就对这张面皮少了照顾。”
若湘:“……”
午后太阳很好,我找了几策心经叫阿樱读。自己却翻着七国史书。这七国曾经是个统一的国家,那个大一统的王朝有着很吉利的国号:庆。
然而五百年前庆国出了个造反的王爷,那王爷不知用什么法子招来了异兽饕餮将皇帝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是那皇帝并不是吃素的,亲自将兵到了前线,在一个叫做湖灌的地方与那造反王爷相遇。
两强相遇叫做硬碰硬,而硬碰硬则往往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湖灌一役烽火漫天血流漂橹,终以王爷和皇帝一起失踪而结束。
国主无后而莫名失踪,自然引起天下大乱。
大乱经过各种波折,终于在五百年后发展成了齐、鲁、晋、卫、楚、幽、青七国争雄的局面。
至于那一对兄弟的最终归宿,民间素有种种揣测。一说两兄弟刀剑相向,在湖灌城楼上两败俱伤共下黄泉;一则说是这战争的引子出来化解了矛盾而使二人放下屠刀放下争斗把酒言欢。
战争的引子是位算不上绝色的美人,庆国礼部尚书的嫡女方静秋。
当然,由于后者比前者多出几分浪漫气息,又是个大团圆结局,为广大百姓喜闻乐见,流传的范围也就比前头那个悲惨结局广些。
就比如眼前这出戏里头,姣好妆容的青衣水袖一甩,咿咿呀呀地唱:“可怜我,尚书之女许藩王……”
藩王便是指后来据冀东十六州为天元国的王爷参日。
此时我和沈凌身处皇城附近的永乐镇中一家小小的客栈里,客栈的老板极会做生意,每三天便请来戏班子唱戏并收取一定的费用。
很明显,我们运气很好的赶上了这一日。
戏台上那青衣面若桃花,眉眼顾盼间尽是风情,而我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凌一挑眉,手中折扇漂亮的折拢:“长安有什么独到看法?”
我眉头一颤:“并没有。”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旗帜鲜明的标明自己的立场,于是转而问他:“你觉得这戏里有几分真假?”
沈凌伸出一根手指。
“一分?”我惊道。
沈凌但笑不语,另一只手的食指与先前伸出的那一根交叉重叠,变成了十。
我看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忽然来了兴致。将手边的糖衣青梅推到一旁,我拿手绢拭了拭嘴角:“看来你的看法才是真的很独特!”
沈凌不否认:“五百年隔得太远,后人若是杜撰我们也没有办法调查清楚。加之明皇奈涅是出了名的贤明君主,为一女子而倾覆天下,不合他的身份。此为只信一分之缘由。”
“那十分呢?”
“这十分在参日。”沈凌笑笑:“冀王参日是出了名的邪妄不羁,邪妄不羁却又是个十足十的人才。他幼年离宫,跟随母亲去了冀地直到弱冠之年方才回京参加父亲的葬礼。参日在冀地多年,行事虽乖张,却一直在礼法所能容忍的范围内。”
“这些我都晓得。”为沈凌满了一杯茶,我说道:“这些事情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的,与尚书家的嫡女有什么关系呢?”
“冀王便是在两年后再次入京参加明皇生辰时遇见了方静秋,并将她带回了冀地。那年参日已经二十二岁,连一个妾侍也没有,却偏偏带走了她。”沈凌一双有黑的眸子对着我:“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几分蹊跷?”
“比如呢?”
“比如天意。”
我干笑两声:“沈凌你在逗我?!”
沈凌却面容严肃:“我今年也二十二岁,一房妾侍也没有。如果你愿意,以后也不会有。”
我惊异于他的直白,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只觉得这一月所历种种皆如飞花繁梦。万年避世,好不容易下凡一趟还开出一朵叫做一见钟情的烂桃花来了不成?
“我倒是觉得这戏没有一分可信度。”悠悠开口,没有先前的随性自然:“且不说冀王和明皇因着同父异母自小分离没什么感情。便是有感情,又能抵得过几分权势的诱惑呢?皇天后土,江山美人,自古帝王家便因着这些东西而出不了好兄弟。”
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得有失偏颇,于是缩小了针对范围:“其实你也说得没错,五百年前的事情是什么样子没人能说得清楚,这些所谓真相也大多是人揣度。你说那一战是因为一个女人,说不定明天就有人推翻了这一说法,表明那引子其实是个男人。”
“所以,你听着戏子们将一出惊心动魄的战乱硬生生唱成缱绻缠绵的儿女私情,不觉得别扭吗?”
沈凌递给我一杯茶水,看我良久,突然一声叹息:“你究竟,在怕些什么?”
客栈里头人影憧憧噪杂无比,而我却只听到他那一声叹息:“你究竟,在怕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