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也不待我们有所回答,琴音已然琅琅入耳。
这曲子我曾经听过。万余年前,玉华殿,孟泽接到西方尊者的邀请,去往西天讲佛参禅。
那时我对西天佛地极感兴趣,天天缠着孟泽叫他去时带上我。孟泽经不起我的死缠烂打,便想了个折衷的法子,叫我以徒弟的身份跟着他去西天。
然而西天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有趣,来的人大多正襟危坐,面色虔诚恭敬,像是一心一意来西天参禅悟佛。
孟泽被奉为尊客,观音邀他为众人讲解《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我作为他名义上的徒儿,自然是坐在了他的身后。
原本想着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丢了玉华殿的脸。奈何孟泽的声音实在温润醇厚,像一壶甘醇的酒,我不自觉便在那酒里头醉了,醉前孟泽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解:“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醒来便对上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于是乎我的脸也变得火辣辣的。
一旁孟泽的侍童玉竹凑过头来,颇带几分忍无可忍的意思:“我就知道你做事不靠谱,仙君还偏偏答应带你过来。这下可好,不出今日玉华殿定会成为六界间的笑话。”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却又想要扳回点儿什么:“这没什么可笑的。佛法讲究任心自然,我不过是顺应佛道而为。”
玉竹:“……”
观音化作女儿相貌,笑盈盈打量了我许久:“仙子很有慧根。”言罢又看着孟泽,意味深长说道:“凡有所相,皆是虚妄。仙君这个道理讲得很好,怎么自己却不晓得将它用在现实之中?”
孟泽清浅笑意有片刻僵硬,旋即偏过头去,淡淡说道:“梵央神君奏了一曲《云水禅心》封印在古琴里头。烦请大家稍等片刻,由孟泽请出琴曲。”
说是请,其实不过是我和玉竹起身把琴抱过来了而已。琴长三尺六寸五,梅花状断纹,梧桐木作就,上头绘了一只衔珠凤凰。
四周便有“啧啧”称赞之音:“竟是上古玉琴凤栖梧!”
我并不懂凤栖梧是怎样的一把好琴,只晓得那把琴被孟泽仔细放好之后,琴前便多了一个模糊了面目的紫色身影。
琴声一动,四座皆惊。那是天上地下难以找寻的至纯至净之音。
而今日所听的《云水禅心》,曲调上虽与当年所听的不差分毫,然而琴音带了太多肃杀寥落,并没有那一份高深的禅意。
一曲终了,那姑娘也并不出来见人。若湘正拿着一锭银子诱惑那姑娘现出庐山真面目之时,屋门被人推开,一位身着淡黄云烟衫的姑娘端着酒具满面诧异望着我和若湘二人皱了皱眉头:“小姐说今日不给人弹琴的,怎么改了主意?”
言罢,走拢来将酒具放下,勉勉强强给我们行了个礼:“我家小姐今日困了,还请二位不要打扰。”
竟是在下逐客令!我心中讶然,天底下原来还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莫不是,那端坐于重重霞影纱后的女子,是传说中月见楼朝颜姑娘般绝世无双的存在?
若湘站起身,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那淡黄衣衫的姑娘,忽然就皱了眉头:“我们走。”
若湘说,若是她没猜错,重重霞影纱后的姑娘,是她的旧人。我不以为意,照她那隔三差五来人间玩上一年两年的习惯,有几个故人也不足为怪。
然而若湘的表情却凝重:“你可知道熹元公主?”
我一惊:“你是说……”
若湘点点头,打断我的话:“你猜得没错。”
夜里若湘和阿樱已经调整好了各自的身份,阿樱恹恹的,好像并不太乐意换下白若湘这身份。
我虽是体谅她的一番心意,到底是不能由着她乱了仙界的规矩。于是也不理会她疲倦焦躁的种种迹象,吩咐她睡在我隔壁的房间。
三更,灯火无影,我去了三味居。三味居原本比其他的房屋高大许多,此时在巍巍夜色之下,更显苍劲巍峨。
我径直上了三楼,有重重霞影纱的房间。
房门紧闭是意料之中,然而门上还挂了一把锁。那锁长得小巧玲珑,雕了一只形单影只的凰鸟。黄铜锁身上雕的花却奇怪,乍看去像是朝颜,再看去纹理又不若朝颜那么清楚,倒更像是开在高高云天之上的梧桐花。锁上还有七个小字:
花落梧桐凤别凰。
我隐身进了屋,那两盆刺柏已被挪走了,霞影纱并未掀开,颇有几分诡异之感。而我穿过层层纱帘,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就连古筝都被人给收走了。
又是一出人去楼空么?我不禁有些失望,折返了身子,却在下楼时撞见了一个美人。
楚国第一的美人儿,容颜绝丽胜过月见楼朝颜姑娘几倍不止。只是美人素衣白裳,头发也只是随意散着,远山眉下一双眸子黑得发亮,不由得叫人寒意自生。
楚国公主熹元,原来长成这般模样。可是按照传说民间的传说,熹元公主不是水一般温顺的女子么?
由此可见,悠悠众口并不一定代表真理。当然,这里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公主在嫁人以后转了性子。
熹元公主在五年前嫁给了楚国第一家族——招摇沈氏家的长子。而招摇沈氏的沈,便是沈凌的沈。
在诸侯割据众国林立的条件下,沉日大陆上的公主郡主大多是各国国君用来拉拢邻国或是奇才的工具,然而这熹元公主却是个例外。
一来,熹元公主是楚候君无的义女;二来,沈家长子这个夫君,是公主自个儿挑的。
我与沈凌同行已近两个月,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哥哥沈沁。自两年前沈凌回到皇城接管了沈家的生意之后,沈沁便带了熹元前往柏城。
没见过不等于没听过,在众人口中,这沈家大公子也是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
只是,大公子与他家娘子之间嫌隙颇深,是以,婚后的大公子做出了许多叫人咋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