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姐姐成全。”楼谷却是揖手一拜。
带着明乡要的信息,我回到那湖心小岛上。以来一回不过半日光景,明乡已经将岛上小屋收拾得干净漂亮。我也是第一回进这小屋,屋子几乎全是用木材造的,处处飘着木头的清香。
我将纸张递给明乡,她展开纸一看,面色当的一片,不自觉便念出了那两个字:“江诺。”她的手上有火苗跳动,纸张瞬间被烧成飞灰。明乡抿着唇,忽然转过头来招呼我:“隔壁还有个房间,长安先去歇歇吧。等明儿一早去本溪,我自会叫上你。”
“我可没答应过陪你去本溪。明乡,早先我们说好了的,只要我把桓常转世的消息交给你,你便把尾凤送给我。如今你是要耍赖皮么?”我挑眉,不由盯紧了明乡。
她却眉毛一扬,将尾凤招到手边儿,眼睛眯成月牙状:“我就是耍赖皮了怎么?”
“……”
正对明乡的厚颜无耻感到无言以对,明乡拍拍我的肩:“你知道我会什么会重生么?”她指了指尾凤:“一则离凰是神器,二则,尾凤是神君梵央落下的羽毛。一个沾带神力,一个沾上神血肉,都是世间极品一般的存在。所以……我后来想了想,叫你做的事情太简单了,对不起离凰和尾凤的身份。”
我却伸手去摸尾凤的羽毛,尾凤松开爪子飞到空中,摆明了是不然我接触。明乡笑笑:“尾凤对我一直都很忠心,我没放弃它,它便不会弃了我。长安,你就再陪我些时日呗。”
“我陪你。” 我道。
尾凤竟是梵央曾经遗落世间的羽毛!我此前从未想过有这种可能。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凤凰涅槃时会把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召集到一处,而后经梧桐火灼烧,凝成崭新的形体。但是从前,并没有出现羽毛得了灵力化为凤凰的先例。
想必也是离凰的功劳了。
手中玉箫碧绿通透,那是我千千万万年以前,送给梵央的礼物。
莫名的,面漆那仿佛出现了十八天上的点点滴滴,我在佛桑花从中回过身,抬头便对上梵央星月般动人的双眸,我抱住他:“梵央,我想和你成亲。”
捧着离凰去了隔壁房间,我无端伏在桌案边哭了一场。从数百年前我和若湘下凡开始,我插手过的几桩情事,除去林月见和李君同勉强算是修得了圆满,其余再无人心满意足。
我总用怜悯和同情去看那些想要借着心境去看到过往的人,因着我觉得他们很卑微。爱而不得,恨而不能,这便是凡人的渺小和懦弱。那时我没想到自己是神袛,更没想到,即便是神袛,也会在情爱这桩事上栽跟头。
原来一旦动了心,一旦用了情,神与人,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第二日我比明乡醒得早些。我围着小岛看风景,岛的四周都是水,碧蓝 碧蓝的,像是装进了一片天。忽听得明乡唤我的声音,我进了她的屋子,只见她正对着面铜镜细细描眉。半晌,成了妆,她端起铜镜打量了一番,捧着镜子回头来:“长安,你看我今儿的妆容,好看不好看?”
她在那张粉嫩讨喜的小圆脸上画了桃花妆,眼角上了浅浅的粉,眸子一弯,就连笑都带着点儿楚楚可怜。我便笑了:“娇容如月,是要去勾引谁?”
“还能有谁?”明乡眼睛一勾:“我昨儿想了很久,他转世许多回了还是叫做江诺,想来是心头一直记挂着我。既然他有记挂,那他定会如从前一般喜欢我化这桃花妆。你说是不是?”
我毫不留情地皱了眉:“如今的江诺虚岁三十一,已经娶了个贤良妻子养了双伶俐孩童。明乡,我觉着你没有必要去找江诺,你若是想要知道当时江诺为何放弃你,我打开你的心境便是。可如今你巴巴的跑过去,除了见到他一脸茫然之外,还能得到什么?”
“自然是,要拿回我从前失去的东西!”明乡话中带着满满恨意:“你不用劝我,我在湖水中思考了千百年,思维很清晰。”
我拂拂衣袖:“那就走吧。”
本溪镇已不是从前那般格局,然而风貌并未变化多少。仍是长着高大的菩提,房屋矮街道窄,咿咿呀呀的歌声,便从低矮屋檐下飘出来。
明乡扮了个闺秀,相应的,我扮了闺秀身边的小丫头。
她原是打算唱一出传统戏曲里公子小姐一见钟情的戏,奈何这一世的江诺已娶妻生子,且人品极好,连青楼都只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去逛逛。明乡想要在大街上勾引到他,委实有些难度。
寻了个茶馆儿坐下,不巧茶馆儿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说桓常的旧事。那说书先生将惊堂木一拍,做出副威风凌凌的样式:“且说那晋高武帝少年落魄,年纪轻轻便被逐出晋国……”
明乡托腮听了良久,眼睛一眨不眨。我见她似乎入了魔怔,不由推了推她:“想什么这么入神?”
她却只是转过头来,清亮眼睛里明亮无波。我被她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遂递了一杯茶过去:“怎么了?”
“没有,”她眨眨眼:“我只是觉得说书人很厉害,有些事情我都不知道,他们却清楚得很。”
我笑:“他们能了解得多清楚,三分真七分假罢了。”
“不。”明乡摇摇:“他们对桓常的了解,胜过我许多。”
我忽然有些心疼她,她原本是那样单纯快乐的小公主,如今却心如死灰地独行于世间。而我作为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位故人,与她作伴却不过是为了得到她手上的宝贝。我软了眉眼:“明乡。”
她微微低头饮下一大口茶:“你别觉得我可怜,也不要同情我。我所经历的这一切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我不恨谁,我也不后悔。”
“既然谁都不恨,为什么要来找江诺。”我问。
“因为他给过我承诺,承诺这个东西,只要没有兑现,就该一直有效。”明乡笑了笑:“欠债还钱,这是他欠我的。”
茶水渐渐凉了,明乡又构想出一个崭新的计划。如她所说,男人不可抗拒的唯有权力和财色。她要给自己编造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让江诺没法儿抗拒她的诱惑。然而计划商议到一半,有人走到了我们的桌边。明乡抬眼看了来人一眼,却是霎时睁大了眼。
这面相温和的八尺男儿,不是江诺又是谁?
只见得江诺点点头算是行了个礼,款款开口道:“还望两位小姐莫怪在下冒犯,只是店里没了别的空位,家母年迈,不能久站。所以在下想问问两位小姐,能否让在下陪家母与小姐同坐一桌?”
江诺后头果然站着个老妪,头发已花白了,却是直直望着说书人的方向。明乡忽地一笑,起身挪开了凳子:“原来令堂爱听故事,既然如此,令堂与我也算同道中人,共坐便是。”
我气定神闲的饮着茶,心头却觉着有些诡异。明乡绝对没想到她掰着指头算计的人会在她还没算计好的时候出现,而这个江诺,也定然想不到,在茶馆偶遇的绝色,正盘算着要勾引自己。
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说书人高谈阔论:“其实那鲁国在七国中也并不算强盛,可鲁国沃野千里,乃是一等一的鱼米之乡。高武帝既做了鲁国的驸马,也就等于得了个强大的政治筹码……”
明乡杏眼微阖,变成勾人的弧度瞧着江诺,她自搪瓷盘儿里拈了粒杏仁儿,转头去和花白头发的江母搭话:“伯母何以爱听这先生的故事?我听了半晌,不觉得先生的故事讲得有多好。”
江母却仍是出神地听着先生说书,连眼神儿都不曾分出半点儿给明乡。
一时有些尴尬,江诺歉疚一笑:“字母听书时便听不进别人的话,姑娘莫在意。”
明乡斜眸:“先生不知道原因么?”
江诺叫来一壶茉莉花茶,素白花朵在水叶间浮沉,很快便被浸了个透,花瓣也显得透明。江诺满上四只酒杯:“家母深慕昭和公主风雅。”
我搁在说书先生身上的精神霎时归了位,只见明乡面上也微带讶然。她问道:“这倒是少见了。先生们说着高武帝的故事,少有人提昭和公主。我却是没料到,世间女子还有人艳羡昭和公主的。”
“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我道:“昭和虽早亡,但得了高武帝独一无二的宠爱,深为后世女子艳羡呢!”
“那有什么?艳羡昭和的人,不也是对高武帝盛宠的向往么?如此,他们真正向往着的,归根结底还是高武帝。”茶盏中的水气儿朦朦飘着,明乡轻吹片刻啜了口茶,眉头拧起来:“茉莉花茶沏得不够好呢。”
江母却不知何时注意到了我们的交谈,只见她嘴角一歪,不屑道:“你能沏出更好的来?”
“能。”明乡自信满满,盯着江诺的眼媚态横生:“伯母想喝么?”
“你这里有现成的?”江母问。
“现成的自然没有,不过伯母,我可以上你府上为你煮一回茶。”三言两语间,明乡的话已经直奔主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