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利箭破空而来,带起方静秋身前的发丝,直穿透大汉的手掌。
方静秋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惊得瞪大了眼双手掩面。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她朝利箭飞来的方向望过去,玄衣怒马的少年轻偏额头,嘴角一丝笑容十足十的肆意张扬。
玄衣少年翻身下马,看也不看那大汉一眼走到方静秋面前,柔声道:“你没事儿吧?”手却在同时拔起腰间佩剑,一横亿松抵在了大汉胸间。他别过头,眼神轻佻而戏谑:“不自量力的人,好像是没有存活的必要的。”
“藩王?”方静秋有些不忍,拉过参日:“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恩?”参日看着方静秋,表情很是疑惑:“你不生气?”
“自然是生气的。只是他没能作成什么,又醉了酒,还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说着,她收起伞,牵着参日向巷子口走去。
参日叫停她:“你不是要进去吗?怎么就回了?”
“原本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见这巷子幽深,好奇一下罢了。却不想横出了这么一件闹心事儿……”方静秋打量了参日一眼,脸颊一红:“民女,多谢藩王。”
他又笑,却带点了青涩与满足:“静秋,在我面前不用那么拘谨,我叫参日,你管我叫名字就好。”
“呃……”她微怔,怔了片刻嘴角又挽起甜甜笑涡:“恭敬不如从命。”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吗?”他牵起马的缰绳,笑问道。
“王……你自然有你自己的办法。”
“呵呵……”参日的笑声清而脆,恍若雨落青荷般空灵。他伸出手,摘掉她面上的纱巾:“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笑起来比哭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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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例,各王爷有了自己的封地王宫,不受诏令不得进京,每次进京也最多只能待一个月。参日归期将至,眼见着就该回到藩地去。却不知他对奈涅说了些什么,奈涅延长了他在皇城停留的时日,准他在呆上一个月。
只是参日不再居于皇宫,他携了银两租了间院子,院子不大,很干净,价格也因为紧靠着一座凶宅而便宜得出奇。那座凶宅,正是方府。
得了邻人这身份,参日的作为越发乖觉,三天两头约了方静秋方静秋游历皇城不说,更是将自己的一干属臣侍婢拒之门外,自己则每天跑去方府蹭饭吃。
黄昏时候,他会带上几样精致的物件,直接越过隔着两个院子的墙,在跑去方静秋的闺房。第一次他去得早些,太阳还半悬在空中。只是因为之前没能探清方府的构造,一路上又避人耳目,等天光消沉,府中灯火明了又暗,他仍是不清楚县主是住在东厢还是西厢。
饶了几圈儿也有些挫败,他正欲离开,却听得不远处一声女子的惊叫。那声音,和方静秋有些像。
他慢步走过去,屋子里灯火亮了起来。他犹豫再三,轻轻叩门。
屋子里果然 是方静秋,隔着薄薄的雕花门,他甚至能够听到屋子里姑娘的喘息:“没什么事儿,你们去睡吧。”
参日并不推门进去,手在门边又晃了一圈儿,终究没有敲下去。正欲离开,耳边却是一声细微的话语,带着点儿忧伤带着点儿倦怠:“每日都这样,你也很厌烦吧,水墨。明日开始,另给你挑一个院子住好了。”
动作再次变得迟缓,参日回过身,在房门下放下一枝石榴花。
五月,番石榴仍未开败。
红艳艳的花朵在暗夜里寂静开放,全不在乎是否有人见证了它的娇艳容颜。就像有些人,从不计较相见的短长,一见便是倾心。
一夜雨下倾盆。第二日,早起的方静秋打开房门,俯身捡起地上那朵沾了雨水的红石榴,嘴角渐渐浮出一个笑来。
那天下午参日送了她一对香囊,一个叫她系在身上,一个叫她放在枕旁。是夜,方静秋意外得到安眠。
此后的每个傍晚,只要方府屋顶上冒出袅袅炊烟,参日便越过矮墙去见她。五月二十四,大雨,方府与隔壁院子之间的矮墙被冲毁。方静秋亲自过去查看,恰好看见参日撑着把绘石榴花艳的油纸伞款步而来,一身玄色衣衫也第一次有些温润的意味。
“你要修好这堵墙?”参日笑看着她。
“你觉得有必要吗?”她扬起眉头问:“难不成以藩王之尊,还爱上了翻墙越院之事?”
“恩,你这么一说我好想还真喜欢上了干这事儿。”他做沉思状,油纸伞一抬,露出伞下的舒朗眉目:“那也是因为隔壁院子里有位佳人。”
“佳人?”她笑开:“皇城里面多的是佳人。荼蘼开尽,枝头榴花却正红。你说是也不是?”
参日默了一默,正经道:“世间自有百媚千红,可方静秋只有你一个。”
她走上前拾起一匹青砖,上头青苔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复葱茏姿态。她将青砖递到参日手上:“你是聪明人,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又两日,藩王受诏入宫。方静秋换了身男儿装,又一次躲过水墨等人的眼睛潜进了之前的破败长巷。
住在这巷子里的人多是无地产无家财更无近亲的穷苦人家,其中又多是死了亲人无所依靠的女子。纵观整片沉日大陆,这样的地方最容易养出的人群,便是暗娼。
所以上一回方静秋思虑不周进了巷子,才会遭到那大汉的调戏。
走到巷子的最深处,方静秋一头扎进角落里最为低矮的一个房间。房子狭小,一张床一方火灶边差不多是全部,床边上还铺了厚厚的稻草,上头两张单薄而破烂的床被。
“小姐!”缩在稻草堆上的小姑娘首先叫出声,满满都是惊喜:“小姐终于来了!奶娘,奶娘!是小姐,小姐过来了!”
再看向方静秋,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悲喜交加变化万端:“闻笛还以为小姐不会过来了呢。”
“傻丫头,我怎会忘了你们?”方静秋解下钱袋递给闻笛:“你去把自己打整干净了,买套干净衣裳。然后去醉仙居拣几样小菜,我记得从前奶娘最爱他家的饭菜。”
“嗯!”叫做闻笛的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过一旁碎了镜子的梳妆台上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碗,将旁边泥炉子上的药罐提起,浓黑药汁落在棕褐陶碗里,光是看看都叫人心生苦意。
方静秋接过药碗,闻笛呆立身床边站了片刻,方才走出门去。
吹凉勺子里的药,她将药匙递到白发苍苍的妇人嘴边。夫人是她的奶娘,本姓陈,嫁给了李姓人家,生了个女儿便是闻笛,李陈氏喘着气,费尽了力气才将药吞下。
方静秋看着李陈氏的憔悴模样,心里难过非常,要味道一半,偏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处悬了许久的泪。
李陈氏不再喝药,只平静地看着她。半晌,清了清嗓子,嘶哑着声音说:“好好地,怎么说哭就哭了?”
“没有哭……”方静秋回头,又递了一勺药过去。李陈氏吞下那口药,脸上的笑容沧桑而慈爱:“你喝着我的奶长大,粘着我睡了六七年,我会不晓得你的性子。”又挑眉看了看那药碗药炉叹了口气:“不用再给我喂药啦!一口也用不着,我这个病,本来就治不好。”
“奶娘……”方静秋声音哽咽:“是阿秋对不住您。这十年来我在宫中锦衣玉食,却叫你们在这样的地方苟且过活。我对不住你和闻笛。”
“傻孩子。”李陈氏摇头,从被子里面伸出来的手瘦得皮包骨一般。她摸了摸方静秋的脸,眼底满是眷念:“这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可惜了老爷夫人,可惜了方家还有占星一族大大小小三百条人命。”李陈氏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怔了半晌,涩涩开口:“老爷夫人一声为人谨慎和善,到头来……小姐,你要替老爷夫人报仇啊!”
“报仇?”方静秋口中喃喃,很是失魂落魄:“奶娘真的确定,灭我父母双亲的人是他?”
“错不了!”李陈氏回答得太急,牵起一阵咳嗽:“不是他也是他母妃做的。父债子还,这笔账本该算在他头上!”
又握紧了方静秋的手:“小姐,莫不是这十余年的朝夕相对,你已经对他,下不了手了?又甚至……”李陈氏目光闪烁,顿了一顿又急切问道:“你和他从小就要好,小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奶娘想多了。”方静秋抽出自己的手反握住李陈氏:“如果真像奶娘所说的那样,只怕我也不会听信一个太监的话走出皇宫。”
“奶娘放心,静秋便是再怎么莽撞再怎么不知好歹。也明白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那就好。”李陈氏终于安心地往被子里缩进去了一点:“小姐能这样想,也不枉我十年来住在这巷子里忍辱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