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珍贵的东西竟送给了卿尧,司仪女君真是识人不明!”我撇嘴叹道:“就以卿尧那出神入化神乎其乎的唬人功夫,六界中有谁能伤得了他的性命?只怕司仪女君这礼物没能合了卿尧胃口,被他随意地扔进了那个角落也不一定!”
“仙子猜得很对,卿尧并不看重逢生花起死回生的功效,是以将逢生花放在魔宫的角落里不闻不问数万年。只是人不一样,人活一世蜉蝣百年,自然看重逢生花的妙处。仙子可还记得前去魔宫的路,太阳就要落山了。”李君同煞有介事的敷衍我。
我瞧了瞧四周错落分布的各种树木,又抬头望了望头顶密密麻麻遮住整个天空的树枝,开口问道:“你确定你能看得到太阳?”
“心中有光,自然能看见太阳。”他答。
我不再犹疑,将阿樱暂时托付给他,再由他指了大致方向,便朝丛林深处走去。走前阿樱曾深深望了我一眼,紧接着深深呼了一口气:“仙子可以将三朵逢生花全数盗过来吗?”
我:“……”
她本就是勉强站立的身子如枯萎花枝一般缓缓匍匐下去,殷切的目光直直望着我:“阿樱愿以万年修为来换取一朵逢生花。”
我负手沉思良久,淡然看她:“我去盗取逢生花是情势所急,冒着天大的危险。你呢?你要那逢生花作甚?让沈白永生不老好与你做一对同命鸳鸯?卿尧虽不看重这逢生花,但依他的精明,定不会白白将逢生花交付出去。阿樱,世间没有这样便宜的事,你要用万年修为换一个与初七双宿双飞的机会,可你真的能确定沈白的心如当年的初七那般干净透明么?”
“那仙子呢?仙子不也一样冒犯了天规和那沈凌四处躲藏!仙子也能确定那沈凌的绵延情意会是一生一世?!”阿樱句句有所指,直叫我哑口无言:“仙子不过是怕麻烦,不愿意出手助我罢了,却还把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可笑!”
“阿樱!”我惊讶斜眸,看她赌气地将头一甩,心间不由生出几分薄凉。抬眼望了望根本就不能看见天空的厚厚树枝,我拎起长剑:“呀,太阳果真快要落山了,你们先在这儿等我!”
阿樱和李君同:“……”
不是不生气,不是不难过。我与阿樱有万年的陪伴,更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今日为了一朵逢生花不惜与我撕破脸,真真是无异于砍了我一刀又在伤口处洒下一把盐。
可是她怎能怨我,她自己不懂逢生花,怎能怨我?
逢生花上古灵草,本生长于昆仑之巅。后来遭人过渡采撷而族灭,是梵央上神怜它玲珑可爱,方找出一截早已枯死的花枝渡以神力,养好之后又移了一座奇高的仙岛放在海中作它的归宿——便是人们口中的绝路岛。
然而人人只看重逢生花起死回生的奥妙,却忽略了绝路岛上的逢生花受了梵央上神的神力,早已今非昔比。一般的凡人从没修过仙,身体里头没有法力积淀,又如何经受得住被上古神力养护的逢生花?且不说逢生花少有凡人得到,便是得到了逢生花的三五个凡人,不是疯了便是成妖成魔,哪有人是得了善果的?
再者,沈白的心性毕竟与当年的初七不同,阿樱与他往来时是化作了若湘的模样。只怕在他眼中,阿樱这两个字不过等同于若湘表妹的贴身丫鬟!他又如何接受阿樱这满满的一腔热情?
巨大的飞鸟掠过头顶发出悲切嘶鸣,我抬头,人面马身并长着巨大翅膀的生物在树林间穿梭,并不是只鸟儿。
它久久盘旋,并不远去,却也并不上前攻击。我一时摸不准它的脾性,只得加快了步伐向前走去。卿尧的宫殿遥遥在望,远远看去有高高牌坊有守门士兵,也还有着一座宫殿该有的一切。只是规模之极小,着实寒酸。
我回头,人面马身的怪物依旧跟在后头。我略有些不悦,却又不愿与它争斗,只好加快动作,绕到宫殿的后方去。
后方不比前次一般毫无遮拦,也加设了高高的围墙。用手摸了摸墙壁,还能感觉到卿尧那厮在这围墙上施了法叫人使不得法术穿墙而过。我心一横,摩拳擦掌便用上了最原始却也最管用的方法——爬墙。
第三次从墙上滑下来的时候我无比挫败,无力瘫坐在地上,我用长剑支起身子,慢慢站起身,准备着第四次的爬墙之路。
“榴~榴~”一声长一声短的嘶鸣落在耳里,我眼见着那人面马身的怪物快速逼近,立马将长剑横在身前。
“榴榴!”它在我身前停下,这一声叫唤明显的欢快了许多,萌萌的小脸笑得像一朵太阳花。
“你……你要做什么?笑面虎在我面前可是没用的!”我后退一步,背靠在墙上,警惕的望着它。
“榴榴!”它的叫声越发轻快,扑腾的翅膀也收了起来,趴在我面前,笑眯眯的眼睛不住的往身后瞟去。
我试探问道:“你是想邀请我……你是要帮我翻过这道墙?”
“榴榴!”它的笑容越发灿烂。
我不再犹豫,爬到了它的背上。柔软的金毛当座垫很是舒服。它的翅膀缓缓张开,载着我,径自飞过围墙。
逢生花取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卿尧果真没有很用心的收藏这花朵,我刚翻到第三个房间,便在角落的花瓶里看见了三朵开得正艳的逢生花。
被摘取万年仍旧娇艳如初,看来这逢生花不仅能救人,还擅长自救。我将三朵逢生花尽数拿出,想到卿尧那一张妖娆的桃花脸,放回一朵;想到阿樱的殷切和孟泽的嗔怪,又放回了一朵。
人面马身的小妖兽乖乖的等在门口,我坐到它身上问道:“梦魔常设浮生幻境的地方,你知道么?”
小妖兽微微一笑,闪动着翅膀飞升而动。风声浩浩,将我的头发吹起,我看着小妖兽的脑袋,良久,风吹得眼睛疼,便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坐在它背上,看长河落日,赏风月无边,身侧还有一人紫衣飘然。
紫衣飘然。我的手微微先向前探了探,摸到小妖兽脖子间柔软的毛发:“英招,你说那个时常在我幻觉中出现的男子,会是梵央吗?或者,是沈凌?”
话刚出口我便惊觉不对劲,睁开眼睛看了看小妖兽身上的虎纹,我往前坐了坐,小妖兽回过头来看我,“榴榴榴榴”叫得正欢快。我对上它那一张纯净可爱的脸庞,不可置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般喃喃:“英招是仙界的禁忌,并不曾在任何书上留下关于它形貌的记载,那你,是如何认出它来的?”
一时之间心情莫名烦躁,我左思右想,心间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许我和青璃神君,真的有什么关联。
青璃神君在万余年前以身祭剑而亡,我恰好在万余年前出生。按照卿尧的说法和我那些迷蒙幻觉中的光影以及我的样貌同青璃神君七八分相像的事实来推断,说我是青璃神君的转世也还算合情合理。
只是孟泽与仙帝也是青璃神君的旧相识,他们又如何对我与青璃八分相似的外貌视而不见?恍惚间却想起清凉寺的夜晚,林月见向我转述仙界大会的盛况。她说孟泽有言:若是琼落入魔,会成为比卿尧还要危险的存在。
诚然,我觉得自己现下的状态离成魔还远得很。退一步说,即便我成魔,安我现在的功利,也是在难与仙界那些活了数万年的仙人相提并论,又如何去超过卿尧?除非……
我便是得了父神神力的女子。父神天机书有言:北有神女,红药覆额。
英招乖觉地收了双翼停在巨树之上,它回过头来看我,表情犹疑。
我看着前方螺旋状的气流,心知已到了梦魔领地,于是笑了一笑:“此番多谢神人相助,若来日再见,琼落定当酬谢。”
“榴榴。”它叫了两声以示回应,叫声委顿,不比先前活泼,一张脸上尽是委屈神色。
仙界传说,英招在两万年前被梵央上神送给青璃上神当宠物,后来青璃上神祭剑身亡,英招护主心切,大闹九重天之后堕落成魔。上古神兽与魔共事,无疑是仙界的一大耻辱,仙帝恼羞成怒,规定凡是仙籍,不得收录任何与英招相关的文字。编写仙史的仙君自然战战兢兢,写英招时并不加以赘述,只三五个字一笔带过。
可即便如此,英招毕竟是仙界化生以来便为历任仙帝司管花圃园林的神,仙龄久远地位尊崇,哪里能当我的坐骑?
我自它身上跳下,攀着树枝走到幻境边缘,待落了地,我遥遥回望,英招仍然趴在那粗壮树枝上遥遥望我,眼睛里似有盈盈泪光。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想来它对我施以援手,也是因为我这张与青璃神君七八分相像的脸吧。
“榴榴!”四目相接的霎那,英招忽然展翅飞来将我载在身上,这一次它的速度奇快,扇动空气形成巨大的风。我被吹得难受,只好顺势趴在它身上。
片刻,风停了。我慢慢抬头,耳边是李君同惊喜的声音:“仙子安然无恙的回来,想必逢生花成功到手了吧!”旋即又换了遗憾的语气:“可惜动作慢了些,太阳已经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