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樱?”我轻声唤她。她手环着双腿,头枕在膝上,脸上的笑容温柔而恬淡。
“阿樱!”我拨开挡在身前的藤蔓走到她身边。思及先前我在那一方幻境之中沉沦到了认为自己便是青璃神君的地步,那么阿樱难以从幻境之中苏醒,也并不叫人十分意外。只是现如今情况紧急,由不得过多耽搁。
我将沈凌赠的宝剑扔到一边,十指交错变幻,碧蓝的光慢慢在空中聚集,终于聚成了药丸大小的一团。侧坐在阿樱身旁,我将她抱在怀里,那一团球状碧蓝光芒被我缓缓推动,没入阿樱的眉间。
幻境之中忽然生出朦朦雾气,雾气凝结,在半空中聚成细小冰粒。我以中指为标识,指引那些冰粒聚在一处成为拳头大小的冰球。冰球四处漂浮,最终悬在了阿樱眼前,我则挪了挪身子,使得自己的眼睛恰好对着冰球的另一面。
“琼落仙子竟然知道如火如何堪破浮生幻境,实在是后生可畏!”冰球之中刚刚显现出阿樱身着凤冠霞帔与沈白拜堂成亲的画面,幻境之中便多了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子声音。
我迅速收起冰球四方张望,空荡荒芜的幻境之中并无他人。我那微微蹙眉,开口问道:“梦魔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他话中带笑:“琼落仙子乃九天仙君,我们这种困居中曲山的小妖小魔可没那指教的资格。”
“大人过谦了。梦魔一族是幻术的始创者。您这样说,可教六界中修习幻术的人如何自处?”我仍旧谦卑用词仔细应对,希求梦魔和善些,不来使绊子叫我为难。
“这话我爱听。”他又笑了起来,忽而转换了话题:“我并不会为难你,只是我在这幻境之外看着你的种种作为,比较好奇你会用什么方法帮她走出这幻境。”
我抿了抿唇:“我么,自然是想方设法解了她的心结。”
“如何解?”
“我……”略略迟疑,我答道:“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传闻中被誉为仙界幻术第一人的琼落仙子在我的幻境中,也只能说一句我不确定。”
“是的,我不确定。”我声色平静,忽略掉他刻意的挑衅:“仙界幻术第一人怎样也比不过六界幻术第一人的。只是我和那李君同牵了契约要互帮互助,你如果要将这幻境造得更稳固些以至于我无法勘破,便是不顾惜你二人的情分。”
“君子一诺千金,仙子自可放心。只是仙子,你若毁掉了她的浮生幻境,也就毁掉了她这一世的美梦。你就不怕她怨你吗?”梦魔探寻问道。
“可是除却毁掉这幻境,没有别的办法能让我将她带走了不是么?大人明明心里有数却还来追问,只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吧?”我自问自答,“我相信阿樱不会在乎虚幻的幸福。”
“仙子倒是想得通透,但愿来日她怨你之时,能体谅你的细微心思。”梦魔声音之中有些许赞赏:“那么仙子的动作该利索些,若是一会儿天黑了你还没走出中曲山,百魔夜行可就麻烦了。”
“谢大人提醒。”我攥紧冰球,抬头看了眼飘飘渺渺的幻境,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第,哪里能看出个时辰。
“不用谢。左右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
再无声音传来,我拿出冰球,手上的动作快了些,冰球再阿樱脑袋前方飞速旋转,发出炫目的白光。而我拿出一边的长剑,融入那白光之中。
阿樱的幻境之中有些喧闹,来来往往的宾客和贴得到处都是的大红喜字无不宣示着这里正在举行一场婚宴。爆竹声声入耳,我费力拨开人群,终于成功的挤到了前排。
屋子正中端坐着沈家四爷和他的如夫人,两人身边又分别站着沈沁和沈凌。值得一提的是,沈凌的身边,还站了一个我……阿樱这姑娘,还算有良心。
我目光一转,落在铺了崭新毯子的屋子中央,从头到脚都被喜气红色罩着的沈白手里牵着红绸笑得满足。红绸的另一端,便是被盖头遮了脸的阿樱。
我不再犹疑,左右幻境里的事情都是假的,不能让阿樱当了真。挪了步子站在沈白身后,念诀御剑,长剑便从我腰间直直飞出,一剑刺中沈白的后背。长剑没体,众人一阵惊呼,现场慌乱起来,我则趁机上前牵住了阿樱的手。她的手触着十分细腻,就像她手腕上戴的那支红玉镯子。
“你是谁?”她空余的右手扯掉了头上的喜帕,珍珠黄金做就的头冠边有衔珠凤凰微微颤动。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阿樱现在的脸,仍旧是若湘的模样!我冷了脸色:“你怎能糊涂至此!”
“我……”阿樱吞吞吐吐,却又不肯说个明白,回过头去看沈白,他大红的喜服被鲜血浸染,越发的妖艳了。
“初七!”我听到阿樱的声音,凄切又激厉,指教我一阵心凉。她用力从我手中挣脱,凌乱着步伐向沈白奔去。
她叫他……初七!我恍然大悟,一瞬间便明白了为什么想来知分寸的阿樱会在遇见沈白之时乱了芳心,并纵容着自己也纵容着我乱天规与凡人相恋。
因为她啊,爱着初七。千千万万年,都不曾变过。
眼睛略有些湿润,也不知是感动是感伤还是感怀,阿樱的手慢慢伸到沈白的身后,触到伤口处,又缓缓的收了回去,指尖一片粘稠的红。
“回到现实之中,再好好相爱吧!”我低声叹息,又一次捉住阿樱的手,四周有许多的人直愣愣看着我,也有沈家的家丁拿着些武器围在我周围。可是沈凌沈沁,却只是观望。
放眼望去,在场的人除了沈白阿樱,哪一个不是在观望呢。毕竟这是阿樱的浮生繁梦,鲜活热烈的生命,也只有她和她的心上人。其他的人,不过是陪衬,和桌子上的萝卜白菜鸡鸭鱼肉没什么区别。
我使唤着那把剑刺穿沈白的心口,沈白吃痛的闷哼了一声,缓缓倒地。
周遭人物尖刺化作袅袅烟雾,消亡在茫茫大荒之中。阿樱身上的大红喜服在这雾气之中更显惹眼,她慢慢转过头,一张脸在对上我的视线之时换成了原本的样子。她的目光哀怨又深沉,像是含了无尽的恨意。
“为什么?”我听见她不甘的诘问。
我仰头,头顶开始有亮光涌进来,斜斜的,带着一丝暖意:“我们怎能贪恋虚幻的幸福呢?要爱一个人,从来都不简单。”
要勇敢,敢于,面对世间所有的刁难。
幻境消去,阿樱传来低低一声嘤咛,我疾步上前将她扶起。她先是吞了吞口水,旋即,嘴角的笑意隐去,眼睛缓缓睁开。
“仙子。”一滴眼泪从她面颊上滑过。
“别怕,我在这儿。”我耐心宽慰。
“仙子为什么要那样对待阿樱,你明知道阿樱的心意。”她在水牢之中受了许多苦,身子格外消瘦,这一句话说来,也是颤巍巍的。
我淡淡一笑:“因为沈白在建业等你。真正的沈白,他在建业等他的阿樱。”
“仙子的话可当真?”她的情绪好似被这句话给安抚到了,连带着眼里的光彩都灵动起来。
“我又何时骗过你?待你同沈白成了亲有了小孩,我还要认他做干儿子呢!”我不正经的开起了玩笑。
“仙子!”阿樱微微红了脸,不似方才那般凄婉,自己也稳住了步子,由我紧牵着向浮生幻境的出口走去。
李君同倒是一直等在门口,见我和阿樱安然无恙的从幻境之中走了出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仙子这一去所耗的时辰并不多,甚好,甚好!”
我立即绷紧了神经,警惕问道:“你如此关心时间,可是有什么阴谋要我帮你达成?”
“仙子果真聪明。”他毫不客气地回答,“卿尧现在正与一干魔将商议对付中曲山外各路守山仙人的办法,我想你现在去他的寝殿帮我偷一样东西。”
“……”
“怎么,嫌偷东西有失你二品仙君的身份?”李君同语调松松往上调了一调,落在耳中便有了几分玩味的意思。
“你这么阴险狡诈竟也能够做楚国的状元并且在柏城做了那么久的父母官,一定是甄选官员的吏部侍郎在工作的时候还一边调戏他家娘子!”我忿忿不平。
“仙子又错了。我当时是参加科考得的状元,而科考的评分依据是那张卷子而不是我的人品样貌。”李君同再一次得意洋洋:“想当年我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
“得!”我打断他的话:“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能比得过苏以归?”
他原本喜笑颜开的脸瞬间黯然:“我原没有想过要和他比什么。仙子,没有我领路你走不出中曲山。而我为你引路的条件,是卿尧的寝殿里的逢生花。”
“逢生花?”我不解问道:“逢生花不是只有绝路岛开了一朵么?卿尧那里怎么会有?”
“逢生花在世间的确只有一株,然而它的诅咒是万余年前由仙帝下了的。在那之前,只要能抵达绝路岛顶上,便可以得到它。”李君同解释道:“卿尧的逢生花,是远古时候司仪女君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