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雍州,靠山村。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路面已经积雪二尺来厚,更别提没人经过的路边,雪壳子又高又大,几乎都能把人没进去。
这场雪从腊月十二一直下到腊月二十五,眼看到了年跟脚,家家户户都提前挂上了大红灯笼,到了晚上,红光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洪启年双手搬起二百多斤的大米缸,从门外一直搬到屋内,重重的把米缸放在地上,“咚”,闷闷的响了一声。
“启年啊,家里还有多少米了?”
暗淡的屋内,破旧的床榻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妪盘腿坐着,窗外投进昏黄的光,打在她干枯的手上。
她摸着布鞋的边缘,一边纳鞋底一边问道。
“娘,家里.....”洪启年扒开米缸盖子上的雪,搬开盖子,怔怔望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出神。
“哎。”老妪叹了口气,用手摸着坐下的褥子,摸出一把白玉梳子,拢了拢头发,又把手腕上带着的镯子褪下来,手支在半空,递给洪启年。
“儿啊,把这点玩意儿拿去镇上当了吧,回来再打一角米,用来煮粥喝。”
“娘!”洪启年接过老娘手里的梳子手镯,眼看着她合上眼皮,把浑浊的眼球封了起来,手里却仍然在做活。
这布鞋,在过几天就能做好了。想到这双鞋穿在启年的脚上,一定很合适,她满脸的皱纹,都慢慢舒展开。
洪启年眼眶一阵发红,忽然站起身,快步离开低矮的房子内。
他穿着一件父亲死后留下的大棉袄,带上狗皮帽子,双手缩进袖管里,仍紧紧握着母亲给他的陪嫁嫁妆。
自此十年前父亲生病死了,家里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全家家当,只剩下二亩薄田,娘俩靠着这两亩田地,也算艰难度日。
可是最近一个月,母亲又时长咳血,眼睛完全看不见了,洪启年为了给母亲治病,买了除了田产之外的所有东西,可这对于母亲的病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现在不仅母亲的病没治好,连家里的吃的都没得着落了。
“不行,就卖了田产给母亲治病,我去给村东头李善人家当佃户,我这身板,足够吃喝!”
洪启年小时候家里富裕,好熬炼筋骨,使枪弄棒,因此整个人长得很高很壮;不过最近这些年家道中落,常年没有油水进补,他空有一米八五的身高,但身上却没有一点肉,整个人像是个挂肉的架子。
洪启年心中稍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里,冒着漫天风雪,向镇上走去。
靠山村距离镇上一来一回要四十里路,洪启年步子大,靠着双脚一头午就走了个来回。他早上启程,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回到了村内。
洪启年掂量掂量手中的散碎银子,就走进一家开在村子里的杂货铺。
一进院子,就有两条大黑狗冲洪启年狂叫,两头畜生脖子上拴着铁链,只是在那里玩命的挣,口水都散落满地。
“大黑,二黑,别叫了!”房门被一双小手打开,接着,就是一个穿着花布棉袄的少女走了出来,她皱着眉毛,大声呵斥那两头家犬。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洪启年认得这少女是杂货铺老板的闺女‘池君如’,她娘前几年投井了,老板就一直未娶,带着她过活。
“小如,你爹在吗?”洪启年问道。
池君如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洪大哥,我爹虽然不在,但我也一样啊,你要买什么?跟我进屋!”
洪启年见她落落大方的样子,也笑了笑,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
“给我打两角陈米。”洪启年从怀里掏出块帆布,摊在桌子上。
池君如点点头,就从米缸里盛了两角米,扣在帆布上。
小心翼翼的把帆布包好,洪启年就从怀里掏出银子,放在货台上,说了声“多谢”,转身就要走。
“哎,等一下!”池君如忽然喊道。
洪启年一愣,回头看去,发现池君如不知从哪拿出一张牛皮纸来,她用勺子在荤油坛子里剜了两勺白花花的油脂,放在牛皮纸上,把牛皮纸包成个小包,递给洪启年。
“洪大哥,拿去给二婶补补身体,天头太冷,人不吃油水扛不住!”
洪启年接过油纸包,望着池君如水汪汪的大眼睛,竟说不出话来。
池君如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脸,忽然‘噗嗤’一笑:“怎么?你还要留在这等我爹回来一起吃饭吗?”
洪启年这才手忙脚乱的收起油纸包:“不好意思,我在想别的事。”
“你啊,别再胡思乱想啦,先回去给二婶做饭吃吧。”
洪启年挠了挠头,再三拜谢,才离开杂货铺。
等到洪启年回到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家门口满是杂乱的脚印,房门大敞四开着,风雪呼呼的往里灌。
“不好!”
洪启年心头一震,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房间里,却看到屋内一切如故,只是床榻乱了,床上空空如也,老母亲不知所踪,冷硬的地上还有两滩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从肺里咳出的黑血!
一股凉意直冲洪启年的脊梁骨,他把陈米扔到灶台上,抄起烧火棍就往外走。
这时,一个身影慌慌张张的从门外闯进来,正好和洪启年撞了个满怀。
两人互相都倒在地上,揉了揉脑袋,洪启年认清这中年男人是自家五叔,大声问道:“五叔?我娘呢?你看到我娘了吗!”
五叔脸色一白,尖声叫着:“糟了,启年,你娘吐血昏迷过去了,还是你家邻居看到,已经找人送到魏大夫家里了!”
“什么!”洪启年快步离开房子,猛地跑向魏大夫家。
魏大夫家在村西头,洪启年只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到了他家。
只见到他家门口此时已聚集了很多村民,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我看这洪高氏八成是得了肺痨,我们可得离她远点!”
“什么肺痨,分明是前年去李善人家做活吸进了铁粉,才这幅样子的。”
“可无论如何,看洪高氏这样子,八成是活不到过年了。”
“胡说什么!你看谁来了....”
洪启年脸色发黑,大踏步走过来,把围观的村民拨开,大喊大叫:“我娘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