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军公然集中优势兵力越线挑衅,我方部队闻讯奋力反击,仅凭着手中的轻武器与外方的主战坦克、装甲运兵车等重型装备周旋。在这场事件中,我方先后有十五名战士牺牲,另有二十余名战士负伤……”
清晰的广播声唤起了肖文远消逝已久的意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燃烧的坦克、高耸的雪峰、牺牲的战友……一切早已消失不见。环视四周,眼前是医院雪白的墙壁,身旁一张蓝色的病床空空如也。
“我……我这是怎么了……”他捂紧了晕乎乎的脑袋,不经意间侧身一瞅,却阴差阳错地和田志勇那张通红发亮的脸对视了个正着。
作为军人,两人下意识地互敬军礼,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田志勇向肖文远讲述了那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并特意解释了肖文远是如何被搜救队发现、如何送去医院紧急抢救的。
“开枪打你的人叫梅塞?施密特,是M国籍雇佣兵。这家伙曾在沙漠地区服役了进10年,某些狙击技术连我们的暗箭特种部队都自愧不如。”田志勇话音一变,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说道,“只可惜,他小子就算技术再牛逼,落在咱们的重火力下,也只是可悲的炮灰罢了。”
……
两人从这场冲突的始末天高地阔地谈了起来。肖文远和田志勇是险些历经了生死的战友,这一来二去,理所当然地成了铁哥们儿。田志勇不顾自己比面前这个20出头的青年大了整整七八岁有余,更不顾自己营长的派头,竟要求他叫自己“田哥”。肖文远也是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了。
“老肖,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话过三巡,田志勇抹了抹干裂的嘴巴,忽然发问。
“当然先听好的,田哥。”肖文远说。
“咳咳。”田志勇故作神秘地咳嗽几声,整理了一番军装的衣领,这才开口道,“好消息嘛,多亏首长的重视,你被及时送往首都陆军总医院重点看护,再加上那个施密特的运气比你还背——他老人家打的是发坏弹!若不是这样,你岂止受这点肌肉组织挫伤这么简单……”
“坏消息呢?”肖文远急忙追问。
“经上级讨论决定,因你在冲突中已负伤,就算疗养得再好,也无法适应部队的高强度训练任务。再加上你两年的义务兵役期限将满,故由首长特批,准许你提前退役。不过话说回来,你原定的退役时间是正月初七,离现在也不就快一个月了……”田志勇拍了拍肖文远的衣领子,说道。
“啥,田哥?提前退役?”肖文远一改原先的兴奋,甩开田志勇的胳膊,满脸狐疑地问道,“你是指,现在就得走?”
田志勇明显没把肖文远的诧异当回事儿,他眉飞色舞地继续说:“不然你以为呢?哦,忘了告诉你,你现在就可以出院了。一会儿记得到作训科交还迷彩服,明天上午8点半去退役登记处报到……”
啥玩意儿啊?!
肖文远一脸懵逼,明明自个儿前脚跟还在边境线上和Y国兵厮杀,咋后一秒就得考虑退役的事儿?自个儿的热血军营生涯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田志勇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开导着肖文远。他从“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谈起,一直说到“退役是每名军人必然的归宿”,还不忘在肖文远面前畅想了一番退役后的美好生活。肖文远的脸色由阴沉逐渐变得舒缓,看得出来,他不接受自己即将离开部队的现实,可受过伤就是受过伤,对体能的损害是不可逆的。假如自己硬扛着在部队服完这一个月的兵役,到时候受不住边境艰苦,一个不留神垮了身子,搭了小命可就完了!
“田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肖文远低下了头,说,“只是,我舍不得这两年来和我一同守边关的弟兄……”
田志勇脸色一变,大喝道:“肖文远同志,你是一名军人,服从命令就是你的天职!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出了军营照样有你建功立业的时候!”
肖文远默不作声,任由田志勇训斥着。
……
“这是你的手机和高铁票。”待语气平复后,田志勇递给了肖文远一张蓝色的高铁票和一台屏幕摔裂的二手华为手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肖文远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这一昏迷就是一个多月。他又特意瞄了一眼高铁票,上面赫然印着“首都北—洪都西”几个黑体大字。
“登记处安排你在江州省洪都市第五中学的保卫处就职,他们会告诉你具体流程的。这是我的电话,有空常联系。”未等肖文远缓过神来,田志勇便一把拿过他还未捂热的手机,保存了一串电话号码后,转头就走。
“喂,田哥……”肖文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执行命令!”田志勇的语气不容辩解。
“是!”肖文远立定站直,规规矩矩地敬了一个军礼。
第二天一早,肖文远便在几名战士的陪同下,乘着“东风猛士”越野车踏上了去往首都北站的路。
#
首都的隆冬就是这样。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飞扬的雪籽,如浪潮般冲着高楼大厦涌去。气温低迷,独自坐在高铁站里候车的肖文远拉着行李箱,裹着从部队里带来作纪念的沙漠色军大衣,蜷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此刻,在雪域高原当兵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西伯利亚的寒潮面前冻成狗。
又是一阵穿堂风袭来,肖文远连忙扶正自己的军帽和胸前的大红花。“咕——”他的肚子早就不干了,阵阵饥饿带来的剧痛如铁锤般不停地敲打着他的身子骨。肖文远索性狠下心来,攥紧手中的一万块退役补助金,走向正前方的餐厅。尽管他明白,对于物以稀为贵的高铁站而言,一碗平平常常的面条可能要卖到三四十块的天价。
可是,事情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
“你到底磨磨唧唧个啥?买的起就付钱,买不起就滚蛋!”打着耳环的老板娘显然被肖文远对于一碗面条收费四十五的质问问烦了。恼怒下,她不顾在场众多食客的眼睛,指着他的鼻尖破口大骂。
肖文远的耳根,霎时红了……
耻辱,莫大的耻辱!
老板娘那张得理不饶人的臭脸时时刻刻映在他眼前,他恨不得狠下心来一拳把她圆滚滚的脸打成一块儿烧饼。手臂上条条暴出的青筋,无不彰显着他内心的愤慨。
肖文远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转念一想,他更惊叹于在部队的这些日子自己和世界的脱节——想不到仅仅两年过去,外面的物价竟涨到自己大跌眼镜。好吧,来都来了,总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吧……
肖文远终究是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下压下了火气,心平气和地把钞票递给了老板娘。
他一边吃着面,一边想着:自个儿在部队辛苦奉献了两年,到头来,也就值个两百碗面的钱。唉,世事无常啊!
#
就在肖文远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时,身后不远处的候车大厅,一伙穿着奇特的小青年早已死死地盯住了他。
“大哥,这小子看上去挺牛逼,实际上就是个怂货!”一个染着绿头发的瘦弱青年放下手机,对着身后披着貂皮大衣的光头男子耳语道。
“何出此言?”光头男顺着绿毛的眼神也注意到了身着军装的肖文远,饶有兴致地问道。
“大哥,你瞅瞅,这小子穿着一身军装,却连对一个老太婆发个火都不敢。这样的人,不是怂货是什么?”绿毛依旧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着。他的声音故意越来越大,以至于肖文远不由得回头瞟了他一眼。
这一瞟,光头男可看得仔仔细细。在他眼里,这小子的眼神明显和一般人不同:锐利、坚毅、果敢,更重要的,是带着常人难以表现的杀气——这种杀气,只有上过战场拼过命的军人才能释放得淋漓尽致——别看这小子长得瘦不拉几的,万一他发起狠来,自己绝对占不到便宜。眼看着绿毛喋喋不休地嚷着要修理肖文远,他索性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他妈有本事就别瞎BB,上去干他呀!”
“好,大哥,您放心,这世上还没有我孙辉不敢惹的人!”绿毛被光头男撺掇了这一下,打架的兴致越发上来了。他大手一挥,高声嚷道:“兄弟们,欺负那小子!”
顿时,好几个小青年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一窝蜂地拥在绿毛身后,气势汹汹地走向肖文远。
“喂,小子,知道老子是谁不?”绿毛一把把手搭在肖文远的肩头,不知天高地厚地挑衅道。
肖文远刚刚平复内心的愤慨,只消这么一激,火气又腾腾地窜上来了。他放下筷子,摘掉军帽,把右手搁在绿毛的胳膊上,眼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绿毛满头飘逸的长发,低声喝道:“把你的脏爪子拿开,否则我不介意卸掉它。”
一听这话,绿毛身后的几个小青年瞬间急眼了。他们纷纷脱下外衣,把拳头拧得“咯咯”作响,大吼道:“小子,活腻了是吗?”
绿毛和肖文远对视了片刻,这会儿,该是绿毛心里不踏实了——对方的身材看上去和自己相差无几,可那双如战狼般犀利的眼睛此刻正直直闪着光,似乎要把自己的一切看个明明白白。绿毛本想就此收手,可身后兄弟们的呐喊助威声使他有些搁不下面子。一来二去,两人竟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孙哥,别慌,咱好几个兄弟还怕他一个穷小子?!”
绿毛一听这话,勇气又涌上头来。他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盯住肖文远的眼睛,大声嚷道:“我再问你一句,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不需要知道你小子是谁,但我只知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肖文远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身上的军装并不能束缚他心中的火气。他字正腔圆地回了嘴。
“啪!”绿毛用力抽了肖文远一巴掌。正欲把手收回,他却慌张地发现,肖文远早已趁着这会儿工夫揪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
“回请的。”肖文远面无表情地说。
“啊——!!!”
绿毛的胳膊被肖文远反向掰扯过去。他疼得翻过身子躺倒在地,嘴里直骂着娘。肖文远借力使力,另一只手顺带扭住了他的肩膀。只听砰的一声,绿毛被硬生生按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大哥饶命,饶命啊!……”绿毛狼狈地求饶个不停。
#
此时此刻,车站安保人员才从四面八方赶来,每个人都带着防暴盾和防暴叉,把打斗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向周围群众问清缘由后,他们把带头挑事的绿毛一行人悉数带走。光头男等人见事情不妙,早早溜出候车大厅,逃过了一劫。
肖文远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军装,把争斗中不慎掉落的大红花重新别在胸前,戴上军帽,回到了自己的候车区。
望着肖文远离去的背影,光头男心里很不舒服。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小声骂道:“臭小子,咱们走着瞧!你赢得了初一,赢不了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