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疾风劲,立马朝天啸。
寒霜夜旅人,莫道路途遥。
大都护翟达手起刀落,那匹棕马的眼还一眨一眨的,头部似乎只发生了位移,顺着伤口的走势滑了下去,肆意喷涌而出的血柱浇得翟季云满头都是。
“爷爷,我怕!”只见翟达的孙儿藏在自己的身后,战战栗栗的哭着。
“小怂包,这有啥好怕的,看看你说的四叔。”翟达笑着对孙儿翟平大声嚷道。
这军中马匹素来珍贵,更别提翟家素来在马背上大杀四方,战功赫赫。毫无夸张地说,翟家一半的荣耀都归这些日常温顺的马儿,马是翟家的图腾。不管怎么说,翟家对马的感情是深厚的。但是,这受洗马血却是翟家成年冠礼必不缺少的一环,讲究是一个淋得通透。这成年冠礼一般在夏日举行,因为马匹珍贵,一次受洗少说也要五六个少年共用一匹马!可这次不同,时间十分紧急,因为翟季云即将远行,待不到夏天那么久了!
时日刚到正月十五,天寒地冻,这血水瞬间在身上结成了“血块”,冻得翟季云直哆嗦。
“云儿,你这趟去了长安,不知归期何时,只怕这个春节是你在平西府度过的最后一个了。”翟季云的母亲翟赵氏眼泛泪光,望着翟季云被马血淋得只剩两个白眼珠的红脸,有气无力地喃喃道。身后的妹妹翟春菲和翟夕岚面对平日里疼爱她的哥哥,也哭成个泪人。
话要从数年前说起,翟季云是翟达最小的儿子,小时便与当今天子的第十七公主李思窈定了亲。李思窈念叨龟兹城太远,不想远嫁,撒娇使性让皇帝宣召翟季云今年元宵佳节后三日之内启程上京。
遥想十年前,季云的二哥翟仲谋也是在元宵佳节后启程上京。与这次不同的是,彼时是因东宫之乱,逾半数当朝大臣卷入其中,天子震怒,诛杀无数,血洗了半个朝野。此事之后,朝堂便无可用之人,翟仲谋进京后,负责重整内务,经过一番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不到三年的光景,便让朝野再现兴旺,君臣关系和谐。话说,天子在位的40年间,熬走了两位太子。第三位太子出了这等事后,便一直未设太子一位,但在古稀之年居然赐翟仲谋李姓,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赐姓后,翟家一时风光无限,可翟达却整日愁容满面,谁也不知道他在发愁什么。不料,在李仲谋被赐姓后第三个月,便传出暴毙消息,一时朝野再次震荡。
“四弟,今晚必须畅饮一番!”翟叔宝提着马奶酒铆足了劲,要与弟弟一醉方休。“你去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生瓜蛋子一个,自己要多小心。今朝之后,四弟就很难陪俺喝酒了!”
翟叔宝乃翟达第三子,个性豁达,从小时喜欢和大哥翟伯华一起骑马狩猎,但那时他还不爱饮酒,但自从大哥翟伯华带兵迎击波斯一去不返后,叔宝便像变了个人似得,时常对着烛火自饮自斟,把酒赋诗。
元宵佳节,月大如盘。白雪皑皑中的龟兹城一改往日的暮气沉沉,挂满了彩灯。虽寒风凌冽,翟达府内却热闹异常。或许是因为翟季云三日后即将启程长安,总兵、司马、参军、长史,刺史等均无论职位高低,都被翟达约至府中畅饮送行。
饮到中途,翟季云嫌吵闹,拜别父亲与众宾客后,唤三哥叔宝、总兵刘广之子刘之羽、司马程楠之子程建,至翟家书房饮乐。
四人步入翟家的书房,见中间有围炉一方,炉体上的西域鼠纹雕花甚是精美,这可是他大哥伯华当年大破敌军,在对方守将营帐中收缴的于阗宝物,相传此炉之前是于阗国王的宝贝,曾常拿它温酒暖房。就算外面天寒地冷,只要拿出这炉生火,室内就立刻如沐暖阳。
窗外皑皑大雪,静谧的燃柴声中竟能听到雪压松枝的吱吱微响。四人先是豪饮了三坛酒,聊了少时过往,然后刘之羽一句话,让在座的四位潸然泪下:
“我们四人自小读书、练兵、狩猎都在一起,季云此去不知何时归,再见面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是啊,咱家季云是去做驸马,不像二哥去做宰相。这驸马可不好做呐!”翟叔宝哭得更惨了!
这司马之子程建一脸雾水,问叔宝“这驸马不是乘龙快婿吗?翟三哥为何哭成这样?”
“建弟,你有所不知啊,这长安宫中,一共二十一个公主,除去没有结婚的八个,其他十三个公主的驸马爷都活得……哎!生不如死!耻辱至极!”叔宝竟然哭得大声嚎叫了起来!仿佛是自己要去当这驸马。
“是啊,是啊!当不得,当不得!”总兵刘广之子刘之羽接过话茬。“建弟,我给你说,这大驸马,因为大公主要昭德寺去做尼姑,自己也削发做了和尚;这二驸马因为顶撞了二公主几句,惹得满门抄斩;这三驸马就住在三公主寝宫里,做了大半辈子的奴才,被太监背后戏称三公公;这四驸马更绝了,第一晚就被割了阳物,后来被流放到安南;这五驸马稍微好一点,早早让五公主怀了孕,生了个儿子,竟不随父姓还姓李,屈辱至极啊!六、七公主暂未成婚,暂时不说;这八公主自己爱琢磨药材,八驸马可是尝遍了百草……”刘之羽还没说完,就抽泣了起来。平日里,这四个汉子可是无所畏惧的,今晚竟然在酒精作用下如是这般。让季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安慰他们还是安慰自己。
不知不觉,这四人便在围炉前醉卧酣睡了起来,翟季云做了很长一个梦:
漫漫长夜,长安城内长长的街道。月影婆娑、花枝摇曳、暗香浮动,季云和叔宝、之羽、程建一路吃喝赏灯,逛着逛着便听闻远处急马奔腾,十七公主李思窈宣他觐见。
季云一人便被带到了宫中。李思窈和她的两位侍女,身袭黑纱,身体隐约可见,一脸狐媚望着他,想要娶我,先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公主您说。’季云佯做恭敬状,心里却想,若不是皇命难辞,不能推脱,我怎会娶你?还不如在龟兹城逍遥自在。
‘第一,学得天下武艺。’季云一脸疑惑。
‘第二,习得天下文采。’季云面露不悦。
‘第三,我要你做天子。’季云大惊,忙呼‘不敢不敢’,便从睡梦中惊醒。
季云这一醒便无心再眠,起身出了书房门,直奔着中堂会客厅去了。时至三更天,宾客仍未散去,翟季云的心弦任由着会客厅中的胡箜篌和琵琶曲调,一直拔到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