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保单纯属走个流程,知府是知道好歹的,几张破纸哪有明显要上演的花活好看?
朴管事先用发带将李二狗披散了多时的长发重新束起,露出下面白玉有瑕的脸庞。
又取了块洁白的绸缎,在上面开了两个小孔用作换气,粗略地覆盖在李二狗的脸上,穿针引线配合几个铁夹,最后完美地实现了贴合。
墨黑勾边,精准地在绸缎上圈出了面部的轮廓。
跟李二狗提前告罪,朴管事隔着绸缎从头至尾轻轻触摸一边刀疤,略微沉吟后按照心中打好的草稿,用朱红细致地画出了刀疤的痕迹。
不知是个人爱好还是家学渊源,朴管事的画工仅通过这寥寥几笔就能让包括没有艺术细菌的牛兰珊在内的众人初见端倪。
用巴掌大的小剪刀拆开鼻梁和颌骨附近的线头,整张绸缎铺在地上,从高处观瞧就像上面花了只古怪的蝴蝶。
虽然心中自信,但朴管事知道在公堂上不是该他专权独断的时候,主动将绸缎分别交于知府与贾仁义等人确认。
即使是贾仁义也得承认,至少在定损这一步骤上,姓朴的这名管事没有偏袒他的金主,而且多少考虑到伤疤未来会愈合,朱红部分目测还要比现在的面积略小一点。
并未直接跟知府回禀,朴管事又跟师爷临时借过文房四宝与桌椅。
配合带来的多套奇形怪状的尺规,用炭笔的痕迹将绸缎上的图案分割得支离破碎,又错落有序地被标好了序号。
一手持笔,一手打着块孩童手臂大小的算盘,他飞快地在纸上算出各块图案面积的具体数值,最后用两个加和相除得了个比例,将结果恭敬地呈给知府。
接过写满密密麻麻计算过程的知府有种自己成了私塾老夫子的错觉,掐指验算了两个图案的结果发现没有差错,趁着头晕眼花前赶紧瞄了一眼最后答案就递给了师爷让他头疼去了。
无声胜有声,朴管事对自己的定位清楚得很,明白就算他说个数字出来如若不能服众只会让这场扯皮永无结束之日,干脆直接让每个需要结果的人自己眼见为实来得好。
原以为会磨叽很久,但当四五页写满数字的纸拿到手里的时候,翘首以盼看看这特意请来的管事活有多骚的人才知道厉害,大都是扫过几眼后就跳到答案,然后赶紧传给下一个想看的人。
真正从头到尾查算过一遍的唯有马师爷和贾仁义二人。
纸张转过一大圈,最后要落到李二狗手里,却被他随手拒绝了,连答案都懒得看一眼。
无条件的信任让朴步成管事大为感动,看李二狗的眼神中陡增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让发现了这一点的牛兰珊在心中忍不住高呼有南通!
如果不是知道朴管事婚姻经历丰富,新娶的老婆甚至和自己年纪相仿,取向不仅正常而且多年不曾变过,李二狗可能也会产生一些可怕的猜想。
内心小剧场上演的同时,知府见该看过的都看过了,就点名提问道:
“贾仁义,你作为施害者代表,对胜必钱庄开具的定损结果可有异议?”
想说些什么力挽狂澜,但细致检查过的贾仁义实在没能发现丁点差错,没有二字如鲠在喉,进退不得。
第一次回过头试图看自家兄弟里有没有想出什么出奇制胜招式,看见一双双无神又泛着痴呆的眼睛,贾仁义才发现自己败得彻底。
我真傻,真的,当初在国内多挑两个聪明人一起合伙走,现在也不至于落入完全被动的境地,将团队的命运拴在一个人的脑子上。
迟迟听不见答复,知府只能“无奈”地抄起令箭作势欲投。
已经有了轻微应激反应的贾仁义在知府的帮助下艰难地说出了“没有”二字。
“好!本官宣判金国商人贾仁义,因伙同他人故意伤害他人致轻伤,非法持有军械等罪名,作为主犯,数罪并罚,判处徒刑五载。”
“根据胜必钱庄出具的各项证明,受害人面部价值白银一百万两,损伤约为百成五,合资赔偿受害人损失,白银五万两。”
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拍了惊堂木宣布退堂,让剩下的小喽啰改日宣判,一扫昨日郁结之气的知府现在的心情畅快的不得了,感觉近几年堂审最为舒心的一次就在此刻。
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知府最后还是耐着性子给其他早就认命地金国商人定了三年上下的刑期。
本以为就此落下帷幕,得了李二狗低声附耳指示的朴管事突然横插一脚,躬身发言道:
“启禀大人,本案的赔偿金,我胜必钱庄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赔付给李二狗皇子,之后再与贾仁义等人追责。考虑到他们身为金国人士,之后很可能会引渡回国,我想请大人做主提前让我提前追讨。”
不觉有异,知府挥挥手表示同意,让罗捕头上前协调,自己在案后老神在在地静观其变。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贾仁义不介意迟早要面对的东西提前到来,而且有三司大人物在场的时候确定本就是他求之不得的。
换做到了幕后,被姓朴的这种玩钱高手咬上,注定是连骨头都不会剩。
身上的钱财被捕快们快手快脚地搜罗出来,大大小小的各式钱袋摆了一地。
所谓狡兔三窟,这帮自比狐狸的商人身上竟然至少都有三个钱袋,衣服或腰带内侧缝制的暗兜更是数不胜数,藏匿的地方让人大开眼界。
容器虽多,值钱的货色却是没多少,散碎银两搜罗在一起也就勉强刚摸到千这一单位。
赶去南门客栈显然不现实,朴管事再次鸠占鹊巢,抢了马师爷的位置,让商人们直接报上资产,自己记录到纸上,之后再去抄查变卖。
重头戏特意放在最后,贾仁义吊在队尾,被迫安静地听自己的兄弟们报出资产。
不听不知道,虽然平日里已经严加看管,日日对账,但层出不穷的鸡肋般难以追查的小亏空在一桩桩一件件的小物件中逐个被对上了号,让他只能哀叹猪队友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聚沙成塔,这些钱如果能被用在商队里,再养一车奴隶应该不成问题,收益何止千万倍?
“回回神,到你了。”
心里的小算盘打个不停,沉浸在白日美梦里的贾仁义被朴管事重新拖回现实。
绞尽脑汁,竭尽所能地回忆自己那点家底,直到实在没东西可说才试探着问道:
“我这些,加上他们那些,大概多少两了?”
目的就是让他死个明白,朴管事直接将记录过的纸往他面前一推,点了点右下角的小计:
两千三百三十三两。
细细地核查只是越查越绝望,贾仁义发现如果换他来,将上面所有东西短时间出手很可能还不够这个可笑的数字。
木然地抬头与朴步成似笑非笑的眉眼对视,双方都清楚,到卖那东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