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李二狗睁开眼的时候,最先从脑海里蹦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蹦这个词还是挺形象的,因为他发现,自己明明躺在床上没动,现在却突然升到了半指高的空中。
嘭!
摔回到柔软的床上,哪怕是他这种没有修为的人也安然无恙。
不过震动让李二狗从刚睡醒的迷糊状态中脉动回来。
坐起身,刚才那种强烈的震动没有立刻二度袭来,但透过脚底还是能隐约察觉有轻微震感从远方传来。
记忆中没有能解释眼下情况的知识,宿慧里提到的地震也和现在的状况有着本质不同。
李二狗决定不想太多,扯件袍子披在身上,推门先看看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门外粗制滥造的小门房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带棚子的大床。
往日里,李二狗一推门最先见到的,常常都是牛兰珊在那张床上或坐或躺的修炼样子。
像这回跟个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眺望远方发呆,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顺着牛兰珊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李二狗得承认,犯傻这事不怪智商不高的牛兰珊。
自己这种颜值和智商同时在线的人看见这种场景,同样很难挪开视线。
原本太阳升起的方向上,现在多了一座怪山。
刚探出地平线一点的太阳在怪山后面,给人一种暗淡无光的错觉。
微弱的光给怪山镀上一层金边,让人抬头时能发觉,这怪山的高已经属于骇人听闻的程度。
光线越靠近天空越是微弱,可一直到视线被云朵阻隔,那凡人肉眼难以辨物的地方也无法看到山顶。准确说,没人能保证目光所及的尽头,那里到底是山顶还是山腰。
下面细,上面粗,李二狗忽然觉得比起理应下粗上细的怪山,这更像根擎住天地的柱子。
或者更准确的说……一条腿。
时间没有停滞,李二狗一转头就见到了另一条腿,那腿也没有要停留在半空的意思,似慢实快地落在了胜国国都不远处的山脉里。
看腿的主仆二人都浮空了。
落地的二人忽然回了魂,倒吸一口凉气。
胜国旧都凌晨的空气清新又冷冽,在肺子转一圈,再排出去的时候,带走了身体的许多热量。
身上的白毛汗被袭来的风一吹,李二狗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风,不是空穴来风,不是平地起风,而是东方天际的那条腿抬起时带起的风。
“快走,带我去找我爹。”
更早反应过来的李二狗赶忙推了一把牛兰珊,让她遵循自己判断的来做。
方圆百里内,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现任胜王的身边。
牛兰珊不聪明,但知道自己的少爷是聪明的。
用她的话来讲,还是你们弱鸡懂得多。
猿臂一探,蒲扇般的大手搭在李二狗瘦弱的肩上,一个巧劲就让这个大活人到了自己肩上。
垫步拧腰一发力,牛兰珊窜出去的速度让城外马场的汗血宝驹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大皇子寝宫离国主寝宫不算远,对于牛栏栅这种辰段好手就更是半盏茶都要不了的功夫。
也亏得时间不长,否则,以李二狗这身子骨趴着倒骑驴,还是头汗血宝驴,没吃早饭也得吐点酸水出来。
拍拍牛兰珊坚实的后背,让她在太子寝宫前面停下,翻身下驴的李二狗不理会驴的疑惑,推门进去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父子二人。
李铁柱全神贯注盯着即将从头上跨过的大脚,身子被狂风吹拂也没有一丝颤抖。笔挺站立的身形换任何人来看,都恍惚见到一把绷紧的大弓。
与之相比,一旁的李昊就截然不同。
六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头顶有父亲手掌传递的温度,恐怕早就瘫在地上缩做一团。即便如此,不高的身子也在风中哆嗦成一个。
唯有那双还算有神,略带战意的眼睛,有点胜国太子的样子。
院子里的四个人一言不发,仰望天空的同时静等了片刻,又有三名女性结伴而来。
二皇后平日和女儿住在一起,发现异常之后就去寻找李二狗的生母,庇护二人一同来找李铁柱。她知道,这种时候,身为胜王的李铁柱不会主动去寻找她们,只会第一时间站到太子身边。
这,是胜王的职责所在。
所有人都在抬头望天,整个旧都的光线在随着那条腿的迈动而快速变化。
撑出大半身子的太阳试图把阳光普照整座城,昨天的这般时刻,这座旧都已经沐浴在金光之下。但今时不同往日,巨人脚掌下的土地仍是一片漆黑。
沐浴在阳光下的人们喜极而泣,身处黑暗的国民则在不停祈祷这只脚不要在自己头顶落下。
李二狗站在黑暗里,身体随着风晃个不停,心中却没在为被人踩死而担忧。
只要那巨人不是突然打算站定在这,那根据另一条已经站定在国都正北方的腿就可以得知,这只脚只会从自己头顶跨过去。
如下雨一般落下的沙石土块告诉李二狗,他的推测很对。
他还看见一根“树枝”从巨人的趾缝间滑落,从天而降,砸在不远处。
如果没记错,那好像是他寝宫的位置。
“这脚趾缝真大嘿……”
二妹李晴看得入迷,无意识下的喃喃自语引得一院子的人都认同地点点头。
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仿佛阔别已久的老友。
大家背对阳光,继续注视巨脚朝西方落去。
目送巨脚落在城外山脉的另一处,刚站定,正北的腿开始提高,迈动,落到视野外。
再重复一次,巨人就不见了。
太阳没有升得很高,只是完整地从地平线跃出来,比远处的山脉略高一线的程度。
之前阳光刚照在身上的时候,微弱的热量就仿佛溺水的稻草,让整个僵硬的身体暖和起来。此刻,倏地意识到巨人的身形消失,覆盖身子的阳光又像是失去了热量,众人的灵魂都要冻僵了。
院子里的七座冰雕仍是沉默。
李铁柱先动起来,手一提,提搂着李昊进了房门,再出来,环视一圈,张口嘱咐道:“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查探一圈。”
围观下的身形在院子里忽的消散,剩下的人对视后也没个言语,只好向各自的寝宫走去。
像是刚看完一场盛大烟火后的散场,如梦似幻,震撼得让人开不了口。
对视时,甚至从所有人眼中都读不到震撼之外的任何感情。
连恐惧都没有。
超越现有力量体系认识的存在,让人很难想起恐惧。
李二狗也想像其他人那样被大场面摄住心神,一连迷迷糊糊好几天,至少这样不用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无家可归了。
那棵当时在空中远看是小树枝,现在近看需要七八个牛兰珊才能环抱的大树,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寝宫上。
树冠朝下击穿了屋顶,把枝丫塞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还裹着泥土的树根斜倚在侧面的墙上,压出了几道令人心惊胆战的裂痕。
如果树爷是屁股朝下,李二狗就打算要不他挪地方得了。
估计那么一下,树爷连地基都能给它自己打好了。
李二狗甩甩头,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招呼牛兰珊一起进去找他之前藏下的私房钱。
别的不说,首要问题是先让自己今晚有个地方住。
胜国皇宫不大,能住人的宫殿更没几间,没几个胜王愿意把国库花在维护没人住的宫殿上面。
历史上几个出名的大种马胜王老婆又太多,旧都皇宫这小地方根本不够人家那一大家子住,都是在外面另建行宫或者干脆就迁都了。
上任胜王梅渡边在位的几十年间,人家一家三口直接就挤在一间宫殿住,其他房子被风吹雨打,比城外的野庙还要破落几分。
他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八年前他爹成为胜王的时候重新修缮的。除了外面的房架,内部的所有装潢,包括一桌一椅都是他靠零花钱一点点攒换成高级货的。
“这都是我的血汗钱!”
看着眼前的一片绿,李二狗留下伤心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