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都华灯初上,但星星点点的美丽灯火大都集中在北城。
南城,唯有几间酒肆,几家客栈,还有那家窑子前挑着明亮的灯笼。
矮胖的金国商人扛着麻袋回到南城门旁的破客栈,自额上抹下一把汗水甩在地上,心里忍不住叨咕怎么就自己运气格外不好轮到扛大个子,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快步走进大堂,里面的气氛远不如昨日热烈。
端坐在里侧位置上的贾仁义示意先把东西放回后院再来说话,板了一下午的脸终于好看了些。
逃跑了六个已经追回来五个,剩下那个小孩子就算跑掉,损失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程度了。
最重要还是那个个子颇高的男奴隶被追了回来。
奴隶,卖到金国是去服侍人的,而不是去做大爷的。
妇女和孩子其实根本卖不上价,唯有身强力壮的男奴隶才是价比真金的硬通货。
一日为奴,一世为奴,更为重要的是未来世世代代为奴。
男奴隶开枝散叶的功能性不可取代,女奴隶只是生育奴隶的消耗品。
至于孩子……比起小心翼翼养着一个小奴隶还要防止他夭折,主顾们宁愿添点钱买那些一到手就能下地干活的。
已经和平多年的金国早已失去奴隶来源,而以前世世代代繁衍下来的奴隶体力越来越弱的同时,怪病频生夭折不断。
现在唯有几家豪门贵族内部把持着奴隶健康繁衍的方法,使得近些年新涌现的富人们加钱都买不到可以世世代代传承下去的好奴隶。
一个身形还算高大的男奴隶,如果主持一场拍卖,卖上十两金他都不会惊讶。
轻啜一口茶水,矮胖的商人回到大堂复命,将之前他们抓捕时的事细细讲过一遍。
三人的仔细检查引得贾仁义频频点头表示认同,但听完整个过程却总是有些别扭的异样感。
一个普通的黑国奴隶为什么能恰到好处地找到一个破败的南城小屋?
一个普通的黑国奴隶为什么能生接子段实力的商人偷袭一棒而不倒?
一个……
虽然种种问题硬要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完全能做得到,可巧合是不是难免多了些?
而且……
贾仁义微微仰头,目光似乎想穿透楼板,看看躲在房里没出来的致远心里到底有没有鬼。
下午致远刚回来不久,奴隶就逃跑了。
如果不是致远提前下了楼恰赶上后面值守的兄弟回报,又没表现出在回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有外出活动的疲惫,他难免将其作为第一怀疑对象。
还真是,好巧啊。
杯中的茶水越喝越不是滋味,贾仁义索性起身打算去亲眼看看自己的“十两金”。
毕竟不论如何,落袋为安就好。
后院车队的队形相较下午变化很大,原本集中在一起的装载日用品的车改为环绕装奴隶的车,几名商人也不似下午那般聚在一起侃大山,而是散落在外侧的几辆车前。
这也亏得晚间夜风习习,不似下午那般把糟乱的气味蒸腾地让人站不住脚,使得几名商人只需要多加两身衣服就能挺住了。
几人见贾仁义过来,都能猜到他是来想看什么,打过招呼后其中一人主动指了身边的一辆车,表示大个子就被关在里面。
掏出钥匙下了锁,大个子就被塞在最外侧,身后是十几个因饥寒交迫而瑟瑟发抖的男女。
估计是矮胖商人累得厉害,对这大个子也没什么好感,连麻袋都没摘,漏在外面的只有两条套着脏裤子的长腿。
借着月光,贾仁义大致比划了一下大个子的身高,见确实是长近八尺,心中七上八下的水桶先放下了一吊。
一阵不解风情的穿堂风自车厢后部木板间的缝隙吹过,糟糕的味道让已经闻了多年的贾仁义仍是皱眉不已。
奴隶的臭味他早已习惯,刚才略有不同的古怪臭味才是引得他皱眉的主要原因。
似乎,有新鲜的味道。
往日扑面而来的永远只有最纯粹的恶臭,这两日困在城里不得清扫,气味更是恶心到了新层次。
刚刚的味道除了熟悉的成分,还有些微不可查的皂角香气。
香臭的混合才最为刺激,让贾仁义脑中的警铃大作。
一把将麻袋从车厢里拖到地上,震动似乎让麻袋里的人清醒过来,在地上还稍微挣扎了一下。
心急如焚的贾仁义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扯着麻袋角就是一抖,将他心爱的“十两金”抖落在地。
地上趴着那人长发散落,后脑处的发丝和鲜血凝成一团,看着和车上的其他奴隶没什么两样。
身上穿着的衣服比其他奴隶多得多,不过也肮脏不堪,酸臭的味道不用靠的太近同样能清楚的闻到。
乍一看,确实是个奴隶没跑。
可惜,风吹云彩散,皎白的月光将客栈后院照个透亮,贾仁义清楚地看见那人撑在地上的手各有六根手指!
胸腔里的心脏仿佛猛地被人用手攥住,有种溺水感觉的贾仁义话说出口都自带了颤音:
“你,是李二狗?”
“对,就是我!”
没趴在那假惺惺地故作姿态,已经撑在地上的双手稍一用力,李二狗就长身立在了贾仁义面前。
满是灰尘的帅气面庞看得贾仁义眼泪珠子差点掉下来了。
造孽啊!
我到底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老天爷派这个家伙三番五次地来折磨我!
仍抱有幻想的贾仁义没第一时间和这个不好惹的敌人撕破脸皮,试着问道:
“李公子,我想,这是一个误会。希望您能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青山不倒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后会有期,您,回去吧?您请!”
“门儿也没有啊!”
无视贾仁义让开的身位,李二狗一屁股坐在车厢外沿上,斜倚着开始装大爷,撇着嘴继续说道:
“今儿我算落到你们手里了,你们谁都别想跑!我要报官!”
虽然前言不搭后语,但话糙理不糙,贾仁义急得直挠头,叫骂道:
“大哥,你这就不对了。杀人不过头点地,雨过地皮湿,逮着蛤蟆你是要攥出团粉来啊你,你这是要绝了我们的生路啊!”
在怀里掏摸一阵,摸出两个钱口袋来,贾仁义的话里带了哭音儿:
“钱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大哥,高抬贵手,求你回去吧!”
“还是那句话,门儿也没有啊!”
混进奴隶堆里的李二狗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哪管你贾仁义在这说的比唱的好听?
“报应啊!”
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奥力给也是奥力给,任他才高八斗急智似妖也是想不出完美的解决办法。
眼下,唯有兵行险着才能向死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