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抛出了问题，却并不想知道答案，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我去看立洋人的洋行。
从浦兰田公馆往前面走一点，拐过河湾，安度抬手一指，“看嘛，这就是立洋人的洋房子”。他随后又补了一句：“日白不日白嘛”。
也许是他想在我面前炫耀一下，但是我忍不住想笑，这哪是从小出家，自小就被佛经熏陶的出家人啦。
确实日白，特别是和对面渝中区那些破破烂的房屋比，安度手指的方向是二栋别墅，一大一小，建筑顺应地形，背山面水，正中是砖木结构的主楼，两边是木结构的辅楼，外观上也不是完全的欧式，主楼屋面是中式重檐斜山式屋顶，“如意式”宝顶，西式的壁炉烟囱，每层楼有西式的门廊，门廊的挑廊栏杆上镶嵌有龙纹卷草绿釉砖雕，木质雕花伸弓和建筑部件。主楼的二层和辅楼间架有一架空中曲廊连接。对于我们这一代见过大裤衩，秋裤等奇奇怪怪的建筑，哪怕就是百年后江对面的那来福士其怪异度来话，对于他这个江景别墅，现在主打欧式风的别墅群都比他强太多，对我的视觉冲击不太大。
我很惊讶的是他屋后伸展出一棵枝繁叶茂，高大挺拔的银杏树。银杏树在这个季节特别好认，最难看的季节就是冬天，叶子全掉完了，就剩下光秃秃，直挺挺的树干矗立在那里。银杏树最好看的季节是秋天，整片整片的叶子慢慢变成金黄，渲染了一条条大路，渲染了一个个山峰，远远望去，道路是金黄的，山峰也是金黄的。主楼挡住了它的主干，但它露出来的枝杆，也和我们现在路上的行人树的主干差不了多少，想来，这棵银杏树应该不会小。重庆的银杏树现在倒是很多，基本上重庆的主城的主干道，以及区县的主要干线两旁都是栽满了银杏树，这是某一任市委书记的喜好决定的，重庆的市树是黄桷树，榕树也特别适合重庆的气候，以前我们道路两旁主要是黄桷树和榕树为主，后来那任书记为了提升重庆的形象，大力推广银杏树，所以现在外地人来重庆，甚至会误以为重庆的市树是银杏树，在这任书记来重庆之前，我在重庆只见过一株本地银杏树，那是圣灯山圣灯寺的山脚，不是在景区里面，有一棵公的银杏树，大概3~4人才能合围，现在那个已经是重庆市的重点保护对象。银杏树是要分公树与母树，结果的是母树，不结果的是公树。银杏果一般9月份就成熟，不去采摘的话就会全部自行掉落，现在是2月，上面也见不到一棵果实，也不知道立德乐是移栽的，还是银杏树之前就在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他这才棵到底是公树，还是母树。
除了这二栋别墅，靠近江边的位置，还有一座座东向西，两楼一底的砖木结构，从建筑结构上，这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感觉要么是个工厂，要么是个仓库。
在我和安度的位置，有一条宽敞的石板大路通向立德乐的别墅，在我们和别墅的中间位置，有一个石质重檐牌楼式仿古建筑的大门，大概4，5米高，3,4米宽3，门前有如意式踏道4级，门上书有“立德乐洋行”5个大字。这很奇怪，为什么典型的欧式建筑会有一个纯中式的大门，我在弹子石的法国水兵营也是见到这种情况，这种就有点儿中外两种风格硬搭。和精致的洋房相比，这个石坊大门显得很简陋，和我们常见的贞节牌坊那些更没法相比，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雕工，下面条石堆砌而成，只在上面帽檐做了点儿些许的雕刻。
“你看哈了嘛？日不日白嘛？”小孩儿就是小孩儿，看我半天没回答他的话，他又追问了我一句。
“日白，巴适得板”，边回答我们边走过了山门。
跨过堡坎的十几步梯坎，我们就来到了立德乐洋行，到洋行下方，能清楚看到二楼走廊栏杆由网格木料和雕刻花纹造型的石材组成，屋檐、斜横梁、栏杆感觉像中式风格，上面雕刻的花纹也清晰可见。
走进室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进门就能见到一个鎏金的屏风，在一个接近于正方形的大厅内显得特别大气。大厅内能清晰地看见3层楼的布局，2楼和3楼都有回形长廊，在右侧靠墙的位置有上下层连接楼梯，光从如意式宝顶四面透进来，使得整个房间的采光非常好。回廊的外围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圆弧拱门，靠外侧有木质栏杆，高度差不多及腰处。
洋行里这时有很多人，其中一个中年人应该认识安度，径直地走了过来，“安度，好久不见，又来耍嗦”。他没喊他“二星”，是个高素质的人。
转过头来对我说了声“你好”，甚至下意识就伸出了他的右手，古人不应该抱拳作揖问候的吗？我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这双手没干过粗活，比我还细皮嫩肉。
安度都没怎么介绍，他也不知该怎么介绍我，作为两个成年男人，正常的社交还是不需要小孩的牵线搭桥，我们一阵寒暄，我只告诉他，我是巴县人，姓黄，也没告诉他我是做什么的，我来此有什么目的，因为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叫杨瑞卿，四川射洪人，是这里的大写，也就是我们说的买办，这里早就不是立德乐洋行，这里是隆茂洋行，立德乐于1904年就转让给了隆茂洋行。
我一听就把安度叫了过来，说你这个小和尚骗我，你不是叫我去见立洋人的嘛，哪里呢？就晓得日白。
“也不怪他，我们这些中国人，对老外都有脸盲，根本就分不清楚”，还没有等安度开口说话，杨瑞卿就抢着解释，“他们把这栋楼出去的洋人，差不多都叫立洋人”。
这样解释也还说得通，但我立马想起他说他见到立德乐在朝天门码头的事情，我就抓住这点质问他：“那你还说你在码头见到立德乐，尽给我冒皮皮，打飞机”。
“我骗你是龟儿子，我真的看到的呀！朝天门码头那个洋人开轮船进来，然后好多人在那儿接他，还有军舰打礼炮”，安度赌咒发誓的解释。
这次又是杨瑞卿帮他打圆场，说他可能是把浦兰田开“署通号”抵渝那次当成了立德乐。立德乐最初是“利川号”的小木船改装进的重庆，那个船的吃水特别浅，基本上载不了什么货物，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从那天起重庆正式开埠。没过多久，立德乐又搞了“肇通号”，也是浦兰田当的船长，后来德国的货船在长江失事，轮船沉没，死了很多人，船长自杀。后来差不多8年长江上都没有轮船航行，直到浦兰田将“署通号”开进了重庆，长江的航运轮船时代才再次开启。安智多半是把那一次当成了立洋人，杨瑞卿如此解释道。
“对不起呢，看来我还错怪了你吔”，本来就是逗小和尚，现在还是得给他说声道歉。
“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啷个会撒谎吗”？
小和尚真没撒谎，他认识这里的主人，也认识这个主人的子女，只不过他们不是立洋人，杨瑞卿说他们叫 Bruce，小孩叫 Jim， 他姐姐叫 True，他们都给自己起了一个中文名字，老板叫李太白，他说他喜欢我们的诗仙李白，小儿子叫一山，姐姐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明月香，这个意思只有她才搞得懂。
李太白先生他的洋婆子，洋娃儿今天没在他的洋行，她们娘三都去了上海，要过几天才会回到重庆，现在只有李太白在家，我们交谈的时候他已经从3楼款款走了下来。
“ Hi, A Zi”他认识观音庙的小和尚，边说边走过去摸了下安智的头，这个行为不太像老外，老外不随意摸小孩的头，只有中国人才爱摸小孩儿的头。
“ Hello”，随后他笑着对我打了打招呼，很多老外对不会说英文的国人就常爱这样打招呼，也有下文，一路旅游，一路走，一路嗨个不停。
我就是英语差，才没有选择读大学，他说这句的时候，我脑里飞速地转动，我该回他 Excuse me， Hi, how are you， Hello, good evening还是 Hello, good afternoon。可是我说出口的却就是“Hi”，并对他摆了摆手。
或许是我的不怯场，或许是我的神态，成功地吸引了太白先生的注意。这没有什么好怯场的，哪怕我英语口语不好，在80年代的时候，一个老外来到重庆，在市中区解放碑走一圈也会引来围观，现在老外在重庆早就不是啥稀奇事，也没太多人把他们当回事儿，他们早就没有趾高气扬，高高在上呢。卖飞饼儿的是印度人，好一点儿的英语培训机构总有几个老外在教英语，要么是英国人，要么是美国人，我小孩有段时间学英语每周有一堂课是外教，老师就是美国人。我们小区就住着有三个外国人，一个黑人儿，不知道是哪个国家，也不知道是美国人还是非洲人，一个比利时人，还有一个德国人。黑人和我们重庆姑娘结了婚，生了一个混血，也黑得不行，大家都为这个姑娘不值。德国人在重庆一家公司上班，比利时人天天背个吉他，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大家偶尔会在电梯间相遇，相互笑一笑，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德国人有一个外国女友，看样子感觉也是德国人，又高又大，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不算太漂亮。比利时人爱找中国姑娘，他的女友我们都觉得换了5，6个了。
“You can speak English”我一个单词，一个神态，虽然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
“No, a little”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回答，我想说我不会，我只会简单的一点点儿，我的英语都是后来陪小孩儿上培训班时，监督他时学来的，后来新马泰旅游前突击了一下旅游英语，结果新马泰走了一圈，周边全是中国人，英语基本上没用上。我小孩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培训班进行英语培训，一直到小学毕业，结果上了初中，英语却成了所有科目中最差的一科，英语成绩一直是班上的倒数第几名。这也是让我常常郁闷的一点，我的英语一直不好，上初中就很抵触，我也怕小孩会走上我的老路，所以从幼儿园开始就对他进行英语兴趣的培养，从培训班反馈信息来看，我小孩英语还不错，总是在培训班的名列前茅，回家背读英文也还有板有眼，英文拼读法，英语的连读，轻重音，我觉得都还行，也许这就是外行看热闹吧。结果上了初中，每次考试最后就有20分的短文填空，直接把他干懵，这个大题他常常只能荅对两三个，最多才能得6分。努力了一段时间，也没有有所起色，直接就打击了他的信心，现在也对英语有所抵触。
“I'm Bruce. Welcome.”李太白饶有兴致地和我交流起来，这和我们现在差不多，你语言越是只会一点儿，又不全会，反而更有沟通的欲望。我就常怂恿我小孩儿去和我们小区的老外交流，他常常红着脸说3四句，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回家问小孩，他说老外不按套路出牌，没按课本教地往下说，他就接不上。
我这个英语白丁，在杨瑞卿的帮助下，和一个老牌的英国商人愉快地交谈起来，简单的，他说的短的日常用语，我勉强能听明白，有些我能简单地回答，或者从简单的单词当中，他大概能悟出我的意思，杨对我说，李太白说我的发音比他说的还标准，但他却奇怪我的英语怎么却没有这么流利，这都是沾了我小孩儿的光，他学英语的时候，我耳濡目染，口音倒还不错，怎么说呢？也不太好，反正我念一整段英语，能被百度翻译这些APP识别，基本上最多只有一两处单词错误，在英语APP的语音识别上，我甚至做得比我小孩还好，这也是我让小孩儿觉得神奇的地方。我们相谈甚欢，甚至被留下来共进午餐，我在询问完安度，我们是不是必须得回观音庙午膳，得到欢呼雀跃不用回去的答案后，我们答应了李太白的邀请。
午餐的主菜是牛排，还有煎成两面熟的鱼块，这个杨瑞卿倒是说了一下名字，说是叫“船打棒”，入口很嫩很糯，没有骨头，也许就像鲢鱼一样，只有一根主骨，烹饪的时候应该去掉了，让人根本就感觉不到鱼刺，老外的舌头没有中国人灵活，吃鱼銮不出鱼刺，一不小心就卡了喉咙管，这是我婆婆说的，她说有一次爷爷请一个老外吃长江鱼，那老外就笨得出奇，刺都不会吐，吃的第一口就卡在那喉咙管儿上，吃菜叶子，喝醋都不管用，那个老外在那点儿又是吐，又是啊，啊个不停，你爷爷都准备叫车送她到医院，那个时候叫车可贵了，从弹子石到万国医院，那个车费就够全家人吃半个月，喊滑杆儿的话都可以坐10来趟，不过那玩意儿是真快，比滑杆快多了，后来婆婆给她划了碗水喝，那个老外起先打死都不喝，你想一个中医都不信的人，还怎么会喝符水，后来自己实在是难受，死马当活马医，喝了水之后，就把那个鱼刺化在了肚子里，让他大呼神奇。我婆婆把这个神奇传给了我，这个应该是道家的符咒，咒语中有“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咒语起句是“日出东山起，划出鬼迎仙”，为了保密，后面的我就不说了，起咒时左手中间两个手指弯曲，就是我们现在的我爱你的手势，以这个手势托着碗，碗里放点水，面对东方，右手只伸出食指，边念咒边在碗上方转圈圈，三遍念完，充满魔力的神水就随之产生。这个咒语很灵验，从小我吃鱼就不怕刺，刺卡在我喉咙管，我只要想一想给婆婆磕头那个场景，只一会儿那个刺好像就掉了下去。我妈妈这个教育工作者，她也绝对很灵，她没有给婆婆磕头，算不得真正的传人，但是那一次她刚好在旁边听见了婆婆对我说的一切，我妈说她只要被鱼针卡，就会想这个场景，也会有相同的效果。我爸还说，当初在重庆，有个大老板的儿子，不小心把小钱吞进了嘴里，卡在了喉咙管儿，也是我婆婆给他划水划好的，不过他可不只喝一碗，好像是喝了三碗水。但我老婆和儿子不相信这套，我叫我儿子给我磕个头，我好传给他，他打死也不干。他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给祖宗上供的时候，以及爷爷婆婆给过年钱的时候会磕头，在外公家不讲究这套。
除了主菜，还有烧的黄豆儿，里面也有肉，那个汁儿收得比较浓。蔬菜是包包白，这个时节重庆本土的叶子菜不太多，好像就是莴笋，包包白和瓢儿白。可不像现在的超市，琳琅满目的，什么菜都有。主食是面包和米饭，也许是有三个中国人的原因吧！
李太白开安度的玩笑，问他这些菜出家人能吃吗？
安度看了看牛排，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说：“能吃吧”！他这样一说，我就知道他这个和尚当不成，他命里就不是当和尚的命，我还发现牛排比鱼肉对他更有吸引力。
左刀右叉，我像教我儿子一样教安度吃牛排，说实在的，我也不觉得牛排有多好吃，也许你会说我没吃过高档的牛排吧！其实这不能说是食材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重庆人的饮食习惯，重庆的江湖菜讲究的就是一个大麻大辣，另外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嫩，肉片儿要嫩，腰片儿要嫩，鱼片儿更要嫩。牛排其实哪样都不占，我说还没有红烧牛肉好吃。小孩儿喜欢那个做派，左刀右叉，我驶起来极不顺手，我儿子是个左瓜子，他就用起来特别的自在，我发现安智也是个左瓜子，头两下有点爪脚爪手，后面就比较自然。我给我儿子说，吃牛排主要是要吃个范，举止要优雅，要把牛肉轻轻地叉起，温柔地放进嘴里，这一派头也和重庆大街小巷的路边，光董董儿吃火锅的情景截然不同，这也是我不喜欢吃牛排的一大原因。大碗儿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重庆人，一小片儿一小片儿地往嘴里送，实在不太重庆。
我们交谈了对立德乐的不同看法，杨说立 Sir对人很和蔼，特别是对他的工人，是个中国通，他过年会秋香肠腊肉，会给他的工人们拜年，也会给工人们红包，在给红包的同时，还有一小包给工人们的小孩准备的零食。对他们这些买办，大写，二写，三写除了过年包个厚厚的红包，平时过生也会送礼物。杨还说立 Sir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很有城府，从在城头开设洋行起，到后来洋行搬到南岸，他都一直用的广东人卢序东当大写，这个卢序东心有点儿黑，在重庆一般洋人不和当地人和政府直接打交道，大多是通过买办，卢序东在给立 Sir办事的时候，动了不少手脚，比立德乐还挣得多。你看到的从上新街、马鞍山、瓦厂湾九湾十八堡的这一片儿，都是卢序东以他的名义在重庆官署永租过来的，期限是99年。单就是这一笔操作，卢序东就是在广东他老家那边赚了半条街。立 Sir知道卢旭东中饱私囊，但他就睁一只眼，闭只眼也没点破，一是当时外国人没得办法从重庆府租用土地，另一个他在重庆的商业也需要人来帮助他，1904年立 Sir去上海时都还用的卢序东，一直到他将立德洋行转给隆茂洋行，才向Bruce推荐了我，卢序东也挣够了钱，听说回了广东老家。
李太白说立德乐是他们大英帝国的勇士，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英国，他的商业成就不及他勇闯川江的伟业，他的两本书，是畅销书，在英国后很受欢迎。太白先生说，英国从大航海时代开始发现了印度，发现了新大陆，这些都给国内带来了很好的发展。从那个时候起，英国王室，政界和商界都特别推崇这些地理发现者，鼓励国民去世界各地开拓，立德乐的第一艘轮船“固裕号”，英国国内各界就给他捐献了1000万英镑，支持他那疯狂的行为。
“固裕号”没有成功，这个主要是怪我们软弱的大使，还有就是你们狡猾的李中堂，李太白接着说，不过立德乐却以此起家，狠狠地敲了李中堂一竹杠，赚了4000多万，这点儿钱在英国已经是富人，他也可以回国养老，过上上等人的生活，但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将永远不能成为英雄。
在下午茶的时候，立德乐和我们时常聊起他“利川号”闯川的历险历程，每当听他讲起，我们都会为他当时捏把汗，常人永远不能成功，万能的主保佑着他，真是九死一生。
说到这里，太白先生停顿了一下，这是一个真正让他佩服的男人，他得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如何描述这个英雄及他的“利川号”。
立德乐说他的“利川号”其实有些草率，这是他自己设计，在广东打造，以木船为船身，船身外面包的铁皮。这和“固裕号”不同，“固裕号”是英国造船厂为川江航线定制，后面有两个螺旋推动，前面也设置有一个，是真正的铁皮轮船，船身更坚固。“利川号”我把它设计得吃水更浅，但所有硬件上都不能与其相比。但我没法等待，我觉得当时的国际形势，以及德国人蠢蠢欲动想要的川江首航，都让我必须放手一搏。
他经受了长江的天险和人祸的双重考验，是主让他走到了最后，一群好听众，让太白先生讲得更加的投入。
立德罗的川江之行从一开始就不太顺，主要是驾驶轮船的舵手没请好，在宜昌请了个姓帅的宁波人当舵手，由于他业务不精，一路事故不断。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当时没有任何一所轮船在川江航行，你就算出一个天大的价格，也找不到一个在川江航行过的船长。我说的是轮船，不是木船啊，太白先生随后又补了一句。
他的川江之行，一路上就是撒旦对他的折磨，从南津关的开局不利到归州纤绳被绞，再到剪刀峡被礁石撞破，再到兴隆滩的几乎翻覆；从有人趁夜放火到船民抛物破坏水轮叶片，再到舵手的不辞而别，在主的帮助下，立德乐都一次次地扛了过来。立德乐说他闯川江，他差点儿无数次都去见了上帝，尤其是“利川”轮过涪陵剪刀峡时，因马力不足，只好傍着崖岸而上。不料轮船触到水下暗礁，不仅撞穿了抽板并折断了两根支木，江水大量涌入舱内。立德乐说他当时已经感觉船正在下沉，上帝就快要接见他，好在虽然江水不停地涌入，但船并没有马上沉没，他一边指挥船员堵漏，一边指挥将船顺水驶出剪刀峡停靠到平缓水面的岸边才得以脱险。
我们都觉得是主的力量在护佑着他，才能使他平安的到达朝天门，他也是这么觉得，船到朝天门后，他和他的夫人Alicia Bewicke在船上做完礼拜，感谢完主，才下的船。
当李太白说出Alicia Bewicke时，我决定和他们开开玩笑，我说这个立德洋行我早就来过。他们都不相信，特别是李太白，他说他自己1904年接手这个洋行，后来很少有人来，中国人更少，如果我来过他应该记得很清楚，如果他不在洋行，那么杨一定在洋行。扬也明确表示他之前从未见过我，他说我的形象很特别，就算见过一眼，这一生再见也会相识。
我说你们不信的话可到入口门洞石梁上去看，上面是否有“AENL 1894”这一行字，太白先生应该知道，AENL是立德乐对Alicia Bewicke的昵称，这是立德乐自己亲自刻上去的，你们不信自己去看。
他们当然不信，跑过去看完之后都大呼奇怪， “How old are you”，李太白更是对我的年龄产生了质疑，我也奇怪，好像他们都把我当成20来岁的年轻人，他们都长得太着急，这里的人都比较出老，我一个年近半百的人反而比他们更像青年人，也许是心态，我的心理年龄就长期觉得自己是年轻人，从来没觉得自己是40多岁的人，才感觉自己20多30出头。我们才进厂那会儿，见到40多岁的老师傅，就觉得老得不行，我们就和他代沟特别明显，基本上没什么交流。现在才分进来的大学生20来岁，我们还是和他们打成一片。
我将两手一摊，肩一耸，算是一个标准的回答。我很奇怪，安度在这个过程中无动于衷，要么他没听懂，要么他已经觉得见怪不怪。
注：
1898年2月，58岁的立德乐自任船长，驾驶7吨重的木制小轮船“利川号”从宜昌出发，穿越三峡，经过20多天的艰苦航行后抵达朝天门码头，成为驾驶现代化轮船航行川江的第一人。在川江航线开辟后，立德乐在南岸龙门浩下浩开办了立德乐洋行，主要经营四川土特产和外国舶来品。最早在重庆南岸开办猪鬃厂，以永租的方式将上新街、马鞍山、瓦厂湾九湾十八堡的范围用来修建厂房、货栈、别墅等。光绪三十年（1904年），立德乐将洋行转让给隆茂洋行经营，后来又经历了太古、平和洋行。当年洋行几经演变，在南岸修建的仓库、货栈等建筑，解放后由于一次大火烧毁了一部建筑。
随着“利川号”试航重庆成功，包括国外商船与炮舰在内的机动船接踵而至，各种洋行相继出现，重庆近代化历程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