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激动的心情,三人便沿着小溪寻找张老汉所说的石崖相依而成的大门,那便是桃源洞道观的入口。
溪滩峻石突兀,很是难走。约莫一里地的样子,溪水北岸连绵的峻峭山峰像是被劈开一样,隐隐露出一线天际,下方有个拱形的门洞直通深处,的确像是两边的石崖相依而成,山中树木常青,垂枝倒挂,若不是事先知道,的确很难发现下方的拱门。拱门前方的溪滩稍稍宽阔了些,此时聚集了近百人,男女老少皆有。三人见状,便预感桃源洞道观已到,快步走到近前,才知道这些人正是在此等待道观收录的考生和随行家人,难怪不仅有垂髫小儿,还有花甲老人,三五一团,说长道短。
“待到道观收录了你之后,我和荣儿再行北上。”颉跌氏拍了拍应道。虽然相处时日不长,但应道心直口快的性格对了他的胃口,只有确保应道被收入道观,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才能放心回返。
“多谢大叔关怀,我会努力的。”应道自然懂得颉跌氏的用意。
片刻功夫之后,从拱门内行出一个道士,头戴纯阳巾,身穿蓝色道袍,脚蹬青布圆口鞋,背插长剑,稍稍站立于拱门的前方。众人见道观来人,便停止言语,向青衣道士靠了过去。
道士见众人上前,左右双手负抱阴阳,对众人一礼,不动声色的说道:“桃源派此次收徒,总角之上,而立之下,乾坤不论。合此条件者,可与随行之人进观,明日辰时,考核收录。其余人等速速离去。”总角是八九岁的样子,而立是三十岁。只有在这个年龄段的男女才能入观接受考核。年龄再小就需要专人照看,年龄大了,心性已成,不利于修行。
这个道士甚是孤傲,言辞简练,并未向众人通报道号。人群中不符年龄条件的占了多数,难免有人心生不甘,“我们年级是大了些,但如今到处都在打仗,四方都不太平,好不容易千山万水寻得此处,你们怎能这么轻易的就打发我们?我们也只不过想有个活命之所而已。”此言一出,附和之声四起。众所周知,道人可免徭役,可免苛捐杂税,且能学到安身立命的本事,是这乱世中最好的出路。
那道士依旧面无表情,亦不言语,只是右手剑诀凭空一指,背后的宝剑立即出鞘,悬在众人头顶。想来道观避祸,享受朝廷恩惠,不思进取,投机取巧的人也不少,见这道士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不说话就直接动手,道法貌似高深,便神情慌张的逃走了,余下的人不及刚刚的半数。
道士领着众人穿过石崖拱门之后,地势忽变开阔。不远处,楼殿林立,鳞次栉比,好不雄伟壮观。沿着青石板路前行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道士把众人引进了道观东侧的配殿,这里应该是香客临时留宿的专用客堂。
“贫道玉清座下桃源派悟通子,道观内禁止高声喧闹,诸位各自休息,静待明日考核,稍后会有午食送来。”道士对众人揖手后便转身离开了,根本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发问,不过好歹通报了道号。
颉跌氏带着郭荣应道找了一间三人铺位的房间。应道一直背着郭荣分给他的包袱,实在推辞不过,便收下了,再拒绝倒显得矫情了。行走了大半天,此刻是有些累了,三人放下包袱,坐在床边休息。不一会儿,有道人送来饭食,也不搭话,放下就走了。
郭荣见每人只有一碗米饭,一碟青菜,就再也忍不住了,“大叔,这些道士怎么个个面无表情,爱答不理的?而且,我听说道观的收入很是可观,怎么饭菜如此简陋?”倒不是郭荣吃不惯这粗茶淡饭,不管是在江陵经商,还是南下建州,能有口热食吃都不错了。只是对道士的所作所为甚是疑惑。
“有口热饭吃便不错了,本来就是来投靠人家的,你还想他们巴结你呀!”没等颉跌氏说话,应道就插嘴了,他吃的很香。
“应道说的没错,只是稍有不足。”颉跌氏并没有责备应道,“道人受命于天,认定人分尊卑贵贱,崇尚无为自然,注重今生修行,必定行为乖张,全凭自身喜好行事。所以不是悟通子故意冷漠,你没看到我们过来的路上,道观内其他的道士碰到我们也视而不见,只是与悟通子互礼而已吗?”颉跌氏吃了一口饭菜,补充道:“还有这饭菜虽清淡寡味了些,也的确是为我们准备的,但不是他们的日常食谱,也不是故意针对我们。火居道士不同于出家道士,他们是不禁荤腥的。明日入观考核,必定会拜谒祖师,所以今天不仅要吃的清淡,还要沐浴更衣。”这一过程,颉跌氏多年前早已经历过,所以一清二楚。
“不禁荤腥!也就是我以后不只能吃到热食,还有肉哇。”应道只在意了伙食,其他的听了便是听了而已。
“原来如此。不过也只此伙食一项就难怪那么多人想当道士了。”郭荣家里虽不富裕,但尚不缺他衣食。他听到后想的自然就更深远一些。
“哈哈哈,虽然你们两个年纪相仿,但经历不同,对事物的关注点和看法就截然不同。我觉得你们倒是相辅相成的很,不如应道随同我们一起回潞州,怎样?”颉跌氏看好郭荣应道二人,发自内心的邀请应道。
“好啊好啊,这样一来,我们路上便不会无聊寂寞,应道定会时不时的逗我们开心。”郭荣虽然是在揶揄应道,但他也是真心想让应道同他一起北上回家。
应道自然知道二人的心意,犹豫了片刻才说道:“我应道有生之年能遇到二位恩人,自是上天垂怜,心中亦想跟随二位以便报答恩情。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目前身无长技,一无是处,恐怕只会拖累二位。何况我本不是见异思迁之人,既然决定了要来这桃源洞学道,就必定会竭尽所能通过考核。如果能顺利被收录,也可学习本领,日后亦有能力报答二位,若是落选,也只说明我应道无此福分。”应道说的很坚定,目露坚毅。
“好,男儿本色。我颉跌氏果然没看走眼。”颉跌氏点头夸奖。
“我俩一起经历过生死,总是说报答就太见外了。不如我俩义结金兰,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郭荣提议道。
应道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只是一个劲儿的说高攀了。颉跌氏本意拒绝,一来郭荣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不可被俗事羁绊,二来应道马上要成为道士,也不宜凡事俗人的这一套。但拗不过郭荣的决心,颉跌氏不便多说。应道也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可惜应道自幼便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生辰八字。
颉跌氏刚要开口,便听郭荣摇着脑袋,有模有样的说:“我刚刚满十三岁,属于生辰较晚的月份了。据我观察,你应该不会比我月份还小,所以你是大哥。”闻言,颉跌氏皱眉看向郭荣,但并未言语。
应道没想到郭荣还会这么说,忙摇手道:“不可不可,我本就高攀,怎敢再做大哥?不行不行。”
“你记不记得还欠我一张大饼?”郭荣面带狡黠的笑意。
“记得呀,我记在心里。”应道知道他不会在意一张饼,只是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郭荣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看着郭荣的脸,在想是不是圈套,故此回答的语速很慢。
“那便是了,只有哥哥欠弟弟的,哪有弟弟欠哥哥的?”果然是圈套。不止应道,连颉跌氏都懵了。
由于事出突然,所用之物无法一一准备。二人便只书写了金兰誓言谱,歃血为盟,祭天地后便正式成为兄弟。应道不会写字,便由颉跌氏代为书写,按上手印。
此后,应道为兄,郭荣为弟。
三人吃过午饭后,又有道人来收走了餐具,依然不曾言语招呼。兄弟二人已得颉跌氏解惑,便见怪不怪了。无事可做时,饭后就容易犯困,再加上三人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便各自睡着了。
酉时,晚饭依旧是米饭青菜,在乱世,能顿顿如此,便算得美味佳肴了。饭后,悟通子来了,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道士。招呼众人前往配殿正厅后,悟通子徐徐说道:“贫道悟通子奉掌教令,前来通知诸位,参加收录考核之人需登名造册,请诸位今夜沐浴更衣,明日辰时,此殿集合。”悟通子说完,身后的两个道士便打开名册,予以登记。
回到房间,应道思来想去,决定请教颉跌氏,他讪讪的问:“大叔,您觉得明日会是怎样的考试?”
“这我哪儿能知道呀?我又不是神仙。”颉跌氏故意揶揄他。
“哎呀,大叔,您就帮我分析分析吧,我又不让您打包票。”应道恳求道。
“这么认真吗?通过了考试可就要留在道观了。”颉跌氏见状再次试探。
“我想尽力拼搏一番,也许有另一番局面。”应道点头道。
“大叔,您就帮帮兄长吧,别再逗他了。”郭荣也帮忙求颉跌氏。
“这倒不是我藏私。一来我虽习有道法,但并未入道门,对于道家的文化礼仪知晓的有限。二来各门各派规矩不尽相同,我也毫无头绪。”颉跌氏解释道。
应道闻言,知道颉跌氏所言不虚。但想到明日,不知会出什么样的题目,无法提前准备,甚是苦恼。
颉跌氏也知道此时说些鼓励的话对应道很重要,想了想便说道:“我虽然无法分析出他们的出题方向,但是这次他们是面对外界招收门人,绝不会超出你们的能力范围。”说到这里,咳嗽了一声,直待门外走过一个纤细的人影后才继续说道:“道士崇尚自然无为,遵从本心处事,所以你只需记性:不管题目为何,你必须全力以赴,竭尽全力,且言辞由衷,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必定没错。”颉跌氏说完冲迷茫的应道点点头。
这处配殿此时住的都是明日参加考核的学员和随从家人,有人从门前经过也属正常,所以颉跌氏并未放在心上。郭荣和应道就更无这方面的经验,也不会在意,何况应道心中有事,想的都是明日的题目。
“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忌?”应道担心祸从口出。
“不用顾忌。”颉跌氏肯定道。
尽人事,听天命。这正是天人合一的初步思想。